夏油杰在新年当日收到了百生的回信。

羽毛黑亮的鎹鸦静立于树木的枝杈,脖颈处系有蓝白相间格纹的方巾，爪上绑着与体积大小不太相符的水纹包裹，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形令刚回房间的夏油杰一瞬还以为是不知名的怪物正筹备着袭击计划。

“夏油、杰——！”

声音沙哑语调怪异,带有乌鸦鸣叫时特有的刺耳感,它从树上飞到夏油杰的窗边,用啄的方式敲响窗户：“信件！信件！信件！”

“杰，你在和谁说话吗？”与此同时,门外的沙希也敲响了夏油杰的房门。

从鎹鸦送来的包裹图样判断出这只“客人”大概与鳞泷有关,夏油杰收回准备攻击的手势，用自己正在播放录音的蹩脚理由将沙希瞒过去,打开窗户将它迎进房间。

和其主人性格在某些方面极其相似的乌鸦安静地站在窗台,很知礼地没有踏进夏油的居室，它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一番自己传信的对象进行确认,然后伸出爪子降低声音提醒道:

“——信件！”

“......”

见过无数怪物，对与普通常人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某些特异现象已经有心理准备的咒灵操使安静了一瞬。

他也不知道该先惊讶乌鸦会说话送信还是感慨鳞泷对自己的信任。对于一般人而言，拥有这种乌鸦难道不该藏起来吗...不，也有可能乌鸦和鹦鹉一样可以模仿人类说话吧......

努力为这只会说人类语言、看上去明显还拥有一定智慧的乌鸦找着理由，夏油杰思维混乱却动作轻柔地解下了乌鸦腿上的包裹。

——也不知道这只乌鸦经过了怎样的锻炼,这么沉的包裹也能带着飞这么远的路程。

“那个、谢谢？”

把包裹妥善放好并未急着打开，夏油杰犹豫片刻还是先对这位传信的“信使”道了声谢,并试图从房间抽屉里翻到类似于面包之类的东西作为谢礼。

收到感谢的鎹鸦却没有停留，它扑闪着翅膀将正在翻找物品的夏油杰的注意力吸来,人性化地点点头传递出“不用谢”的意思，从开着的窗户飞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都过于自然，晕晕乎乎关上窗的咒灵操使沉浸在那种“童话故事”似的动物传记之中,在桌前呆坐了很久。

......就这么接受了乌鸦传信的现实。

鳞泷显然不会轻易泄露多余的情报,如今在夏油杰准备回到城里的时候派来乌鸦送信,在夏油杰看来也是一种底牌的托付，这位老人已然对自己交付了信任并不再打算遮掩他身上的奇特之处，算一种隐晦的暗示。

虽然只有一个寒假的相处时间，却与鳞泷培养出莫名默契的夏油杰隐隐地察觉到对方每个动作都会潜藏着温柔暗示的习惯，作出合理推测。

他把包裹打开，露出一封绘有山水图案的贺年卡，写意式的黑色墨水晕染出恰到好处的阴影细节，一看便知道是鳞泷亲手绘制的图样。

而除去贺年卡之外，还有几罐标注好用处的伤药和一罐腌制好的梅干，其中止血、止痛、烧伤、清凉油、驱虫药等被整齐地码在一起，足以见得寄来包裹的人的用心程度。

夏油杰体验过鳞泷药膏的神奇之处，第一天还算严重的冻伤覆上药后第二天便消去大部分红肿，而止痛的药膏效用更加明显，可以说，比针剂更管用。

鳞泷显然想到了此次回到城市后夏油杰又将投入到他看不到、却闻得出存在的怪物战斗之中，为这位其实只相处了几天的咒灵操使准备好紧急时刻备用的行囊。

——我是被关心着的啊。

夏油杰再次意识到这一点，倒不是说夏油沙希与夏油志树作为父母有哪里失职，现在的咒灵操使更需要来自于“同阵营”伙伴的支持，而在与那些怪物战斗中展现出强大实力的鳞泷左近次作为长辈，刚好补上了这份空缺。

嘴角带着其本人都没察觉到的温和笑意，夏油杰展开折叠的贺年卡......

*

“今年收到了很多贺年卡呢，杰。”

这次返程的路不像来时那么难走，坐在驶向城区的车内，沙希想起出发前找她专门索取信封的夏油杰，话题自然跟上。

“不仅是贺年卡，年礼也收到了很多。”夏油志树补充，现在夏油家车子的后备箱里还存着热情的村民送来的礼物。

“嗯，因为大家都很热情。”

坐在后座的夏油杰回复道，随即，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远处的天空跟着一只黑色的乌鸦，不过等眨眼回神再看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夏油沙希注意到自家儿子的走神，联想起这个假期对方的经历，体贴地问：“杰是不是在担心鳞泷先生？”

联想到这点并不奇怪，从回到老家的第一天起，夏油杰就开始与鳞泷有了联系，从那些作为见面礼的鱼到后来救下山田夫妇后的冻伤处理，鳞泷一直作为陪伴者与夏油杰相处着，甚至严格意义来说，除了睡觉时间，夏油杰与鳞泷一同相处的次数比他们做父母的还多。

——因为在家的杰一直在忙着补作业啊。沙希想。

“不过，鳞泷先生的身体还算硬朗所以不必太在意，如果实在想念，等暑假我们还可以再回来避暑嘛。”

——嗯，鳞泷左近次身体素质的强悍，这点沙希早在看见对方背着一人高的柴火还脸不红气不喘地加快脚步下山时就体会到了。

夏油杰确实有暑假再回来的意愿。

不过原因却不仅是担心鳞泷的身体。

昨晚的贺年卡中间夹着鳞泷书写的长信，没有寒暄和关怀，信件里详细指出现在的夏油杰格斗技法的缺陷，眼神老辣的培育师从细节中推算结论，几乎毫无错处地总结好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基本概况。

敏捷性尚可、力度过于薄弱、对身体的肌肉操控还属入门阶段、呼吸节奏与行动不一致造成的攻击防御间隙、缺乏对强敌的必杀信念和勇气等等……

每一条都带上夏油现在的数据并指出接下来的锻炼方法，甚至连锻炼用具也一应列出，都是12岁的夏油杰可以接触到的一些日常用具。

本就对格斗技格外上心的夏油杰在读完这封信的下一秒便找来信封将其夹在书里收藏起来，城市里报名的兴趣班和网络上的课程大多为新人爱好者设计，按照夏油杰现在接触的人际交往圈，也不可能有格斗方面的大师对他现在的水平进行指导。

可以说，夏油杰的格斗技巧一半源于课程，一半源于真正与咒灵的搏杀，其中还要算上现在他接触到的咒灵大多小打小闹的份，不算什么强敌。

鳞泷的信等于一种启发。

夏油杰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格，他恪守必要的礼仪却会在私下寻找新的突破口，因此对“如何变强”这点相当敏感，咒灵操使察觉到这封信是一种指导也是象征，即鳞泷决定在基础方面对自己进行锻炼。

而且是长期的那种。

所以暑假一定要回到村里找鳞泷先生将这份训练计划进行更新，已是夏油杰现在就决定要做的事。

而另一边的百生，也在为暑期夏油杰的特训做着准备。

*

「夏油杰暑假真的会回来吗......」憋了很久也没得到主动解释，系统有些焦虑地问。

0581看着自家宿主在后院挖下深坑，感觉自己的记忆仿佛断片儿。

他还在想为什么一开始说着打算“再观察观察”的百生这就开始为夏油的训练出力，明明期间没什么特别的交流也没很重要的仪式，这两个人竟然就定下了暑期的约定。

「他会回来。」

百生答「夏油杰并不乐于甘于现状，他现有的资源已经无法支撑他前进，如果想得到进步，应当进行更深一层的训练，这种训练除去咒灵之外，只有我能给他创造。」

「但是，你不是说要再观察观察吗。」

「没错，的确要继续观察才能确定是否要教他与咒术体系完全不同的呼吸法......」

站在院子里，百生仰起头看向冬日湛蓝的天空向系统解释道，他不由得想起。前几天的新年，也是ai拥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新年，是他和0581一起在小屋内度过的。

那天夜里的天空晴朗，星辰明亮。

存档了的长谷川泰三的记忆显示，新年夜里会有“红白歌会”之类的演艺节目上映，是全家人一同跨年时的消遣。

但自从离职后，这位冬天也只能住在厚实的纸箱里的madao再也没体会到和家人团聚的日子，他在每个新年的冬日，看着商店街不熄的电视，沉默地饮下冰凉的酒液。

鳞泷左近次也很久没经历过热闹的新年了。

与众多鬼杀队队员身世相似，为报复将家人屠尽的恶鬼，年少的鳞泷踏上斩杀之路，他面容和善，与谁相处都一副性格温和的模样，后为增加震慑力而戴上天狗的面具，再很少摘下。

除去那些记忆中的弟子，鳞泷对家人的存在同样难以忘怀。

药物制作、砍柴手法、烹饪食材...这些都是家人教授了基础，再在后来独身的猎鬼之路慢慢打磨出的技艺......把对家人的思念融入到一举一动之中，这和富冈义勇那拼接的羽织、炭治郎的耳饰异曲同工，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思念怀念之人。

在原著中没提及的部分，鳞泷孤身杀鬼、等级攀升、最终成为鬼杀队的柱，和狭雾山的培育师。

那张年轻时面对家人的相貌、杀鬼的最初时期的相貌，也就慢慢隐于面具之后。

鬼杀队的人鲜少会将伤疤反复揭露，他们总是努力地生活，在每一个新年等待主公的慰问再为其送上祝福，于跨年时发自内心地期望下一年会打破鬼与鬼杀队的对峙场面，将恶鬼尽数灭杀。

每一年，每一年，鳞泷都如此期待着。

——直到对弟子们的关怀成为他新年时的祈愿，鳞泷左近次才发现，啊、距离他离开家人的那夜，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希望打破与鬼的对峙局面、希望弟子健康安全、希望鬼杀队的各位武运昌隆......这些心愿混杂着，最终汇成跨年时双手合十的诚心祭拜。

鬼杀队的存在意义正是如此——守护之道为上，而非独断的剑术传承。

剑术和呼吸法都是他们为灭杀恶鬼而准备的“工具”。

如今的夏油杰正是幼苗初长容易夭折的关键时期，按照鬼灭之刃的世界观，他就像一位未来可能会被变成恶鬼、如今家庭幸福且有志于为恶鬼灭杀出一份力的普通剑士。

作为培育师的鳞泷，自然有责任观察他的意志是否坚定。

可身体素质的提升指引不过是再基础不过的内容，只要确认对方此时心向守护的一方，如今适度教导夏油杰既不逾越也不算揠苗助长。

「......山田夫妇的事件告诉我，夏油杰显然仍志于守护之道，所以，在呼吸法之前，这种基础性的身体磨砺是我可以教授的。」ai说。

「毕竟幼苗易折。」

——不知在形容夏油杰，还是在追忆那些梦境中的弟子，鬼杀队的培育师如此感慨。

既然当初选择把这座村庄设置为接触点、以普通人的身份平衡夏油杰对非咒术师的观感，“鳞泷左近次”便定然不能加入咒术师的队伍，或者就着这个机会跟夏油杰回到城市监督对方的一举一动。

百生将时间设置得提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见证夏油杰的成长变化，以及“be”结局是否真的是他的归宿。

在这个关键时期，他不打算过多干扰咒术操使原有的人生轨迹，比如直接把对方收为弟子、告诉他咒术的相关知识等等都不是ai的目的。

尽可能地创造一些让夏油杰接触到人性的机会，并作为引导者成为他成长的后盾，不过分接近亦不远离，才是合格的“培育师”。

拜托鎹鸦把信送到夏油家的培育师长舒一口气。

——抓住一切机会，珍惜你现在的时光，变得更强吧。

*

而夏油杰，的确这么做了。

甚至刚回到城市的家里，他便找到那封信再次研读了一遍，且细心地在新笔记上写下自己的心得。

新笔记纸质柔韧，很适合记录，下方还印着“国文”的字样。

......嗯，国文。

.........是国文啊。

放下手中的笔，珍惜一切机会变强，在家里也努力研习战术的夏油杰恍然。

他，作业其实没做完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