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凝望深渊

“不知彭里长要谈什么?”

“李捕头,实话告诉你,这银子确实是杨树镇百姓刚交上来的赋税。”彭宠见李焕要插话,感觉补充道:“李捕头,请听我说完,可这笔银子也确实不是银库丢失的那一批。”

“哦,难不成杨树镇的百姓还要交两份赋税不成?”李焕一脸鄙夷的问道。

“确实是,衙门今年给的指标是杨树镇全体百姓需缴纳白银三千五百两,而我从百姓手里收的却是七千两。”彭宠最后无奈解释道。

“哼,死到临头还要狡辩,衙门收税皆有定额,岂容你随意更改,再说百姓也不是傻子,多交了赋税岂会不知?”李焕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的解释。

“哈哈,百姓确实不是傻子,因为他们比傻子还不如,自古皇权不下乡,我不是吹牛,到了这杨树镇我彭宠的话比皇帝老儿的圣旨还管用,只要我说要交多少,那杨树镇的百姓就要交多少,不妨告诉你,这赋税我不止今年多收了,而是年年多收了。”彭宠大言不惭的说道。

“你大胆。”李焕怒斥道。

“我是大胆,可我这胆子都是官老爷给的,你以为这多收的三千多两银子是我一个人得了吗?我告诉你,太和县的六房、主薄甚至县太爷哪个没得过我送的银子?”彭宠不无威胁的说道。

“好,这话你留到大堂上去说吧,我倒要看看那些收了你银子的人敢不敢站出来给你脱罪。”李焕听完冷冷说道。

李焕相信彭宠所言不差,太和县衙门的大小官吏们肯定都收过他的好处,可李焕也清楚,一点自己把这事给抖搂出来,太和县上上下下无一人会承认收过彭宠的银子,到时候别说帮彭宠说话,只要不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这些官吏们的节操了。

“李捕头,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只要你放我一马,这三千多两银子有你一份。”彭宠也知道这事如果挑明了说,那他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是个小小里长,可彭宠太知道这帮官吏们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别看收银子的时候恨不得斩鸡头烧黄纸,可一旦这帮官吏们翻起脸来那是比翻书还快。

信什么也别信官吏们的那张嘴,这道理彭宠太知道了,无奈之下彭宠只能服软求饶道。

“哈哈,这是威逼不成改利诱了,你觉得是这几两脏银重要还是知县大人的乌纱帽重要?”李焕对彭宠的利诱不屑一顾,只是轻轻问道。

李焕的话语仿佛一根银针扎破了彭宠这个气球,正如李焕所言,丢失税银乃是重罪,如果不尽快查清税银下落,吴知县的乌纱难保,如今只要李焕说在彭宠家中找到了丢失的税银,那吴知县很乐意拿彭宠来顶罪。

“说说你的条件吧?我相信李捕头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从来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彭宠无奈之下只能接受这个悲惨现实,从百姓手里搜刮出来的三千多两脏款是保不住了,如今是该想想如何保住自己这条性命了。

“我家中这三千多两银子李捕头可以拿去交差。”彭宠无奈说道。

“就这?”李焕明显对这价码不满意。

“另外我再送李捕头一千两白银,只求李捕头放我一马。”彭宠想了想后回答道。

“一千两买你一条命够了,可买你一家老小的命那就差远了。”李焕摇了摇头后拒绝道。

“李捕头,别看我这每年收不少,可送出去的也多,其实落我手里真没多少,一口价,两千两,多了我是真拿不出来了。”彭宠说完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多年的盘剥搜刮,最后反倒便宜别人了,感情自己这么多年都是替人打工,折让彭宠情何以堪。

“别跟我哭穷,你这家底我是知道的,一口价三千两,如果你答应我明日就带着银子回太和,如果你不答应,我明日就押着你彭里长回太和,两条路看你怎么选。”李焕对彭宠可丝毫不见同情心。

“好,一口价,三千两,我忍认了。”彭宠最后咬咬牙答应道。

至此,杨树镇税银失窃一案总算告一段落,在彭里长的大力配合下,失窃的税银已经找到,盗窃税银的贼人舒丁也已落网,只是在审讯过程中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因为受伤过重,贼人舒丁当夜不治身亡,李焕只能带着舒丁的尸体回去交差。

“哥,银子已经打包好了,可以回太和了。”燕小六拍了拍身旁打包好的税银后一脸兴奋道。

因为此次抓贼有功,李焕已经答应回去之后在吴知县面前美言几句,待李焕升任太和县巡检之后就由燕小六接任太和县捕头。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燕小六此刻的心情岂是一个好字了得,虽然燕小六此刻心里也犯迷糊,为何自己出去一会儿,李焕就把案子给查的明明白白。

但迷糊自有迷糊的好处,就比如这个时候的燕小六不会去深究为何舒丁必须死,而看似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彭宠反而安然无恙,更不会去问为何李焕会特意交代,务必看好那个装着土特产的箱子。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跟一个老朋友告个别。”李焕示意听完微微一笑并没有答应立即启程,而是转身往杨树镇深处走去。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草庐内徐穆之依旧一身麻衣立于堂前,堂下三五稚童读着圣人教诲,如此和谐的一幕让李焕有些恍惚,恍惚到怀疑自己的判断。

“李捕头来了,听说税银丢失一案已经告破,可喜可贺啊。”草庐内的徐穆之见李焕立于草庐外,立即起身招呼道。

“多亏徐先生指点我才能侦破此案,我此行正为感谢徐先生而来。”李焕拱手致谢道。

“无妨,无妨,不过随口而言,不值得李捕头特意跑一趟。”徐穆之连忙推辞道。

“对徐先生是随口而言,可对我却大有用处,我当日说过能破此案必请徐先生吃顿大餐,如今这杨树镇无好馆子,我就只能以好酒待之,还望徐先生赏脸。”李焕晃了晃自己从彭宠家中顺来的好酒邀请道。

“好,既然李捕头有请,那我就不客气了。”徐穆之说完转身对草庐内的稚童们交代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去之后好好温习,不可懈怠。”

一干稚童听完纷纷欢呼雀跃,对徐穆之行过礼后就要一哄而散,一旁的李焕在稚童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马富贵家的儿子马成。

“小朋友,咱们又见面了,当日我让问你的问题,你这下知道了嘛?”李焕对着马成笑问道。

“知道了,先生说要了解一个人,应当看他言行的动机,观察他所走的道路,考察他的用心,如果能做到这三点,那这个人还能有什么可隐藏的呢?”

“好好好,果然孺子可教,可我对这三句话还有几点理解,你想不想听?”李焕俯下身子对小马成问道。

“想听。”马成立即回答道。

“好,所谓视其所以,是看一个人的言行目的,好心可能办坏事,恶行也可能是行善;观其所由是看他的做事方式,有些人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而用卑劣的手段,如此高尚实不可取;擦其所安更是看他的理想追求,人不可无志,无志则无成也,可志有大有小,小志为己为亲,大志为民为国,你想要立什么志啊?”李焕说到最后一脸庄重的问道。

“我要有大志,为国为民。”马成一仰头高声说道。

“好好好,来日希望你不负今日所言,做个为国为民的好人。”李焕说完摸了摸小马成的头,脸上露出几分期许,几分释然。

待马成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后,徐穆之淡淡的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怎么徐先生就是如此待客之道嘛?我今日可是带了好酒过来,你不会让我们在这屋外对饮吧?”李焕并不回答徐穆之的问题,反而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美酒笑问道。

“是我失礼了,李捕头请随我来。”徐穆之说完将李焕领入屋内。

“徐先生还真是爱书之人。”李焕来到屋内后只见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细细看去只见种类包罗万象,就连风水占卜都有。

“百无一用是书生而已。”徐穆之无奈自嘲道。

说话间徐穆之清理出桌椅,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碟兰花豆,随后摆上两幅碗筷,这才示意李焕坐下。

“来,共饮此杯。”李焕举起酒杯后说道。

“这下你该说了吧。”徐穆之放下酒杯后说道。

“那还得从一只鸡说起。”李焕看似很操蛋的回答道。

“一只鸡?”徐穆之错愕问道。

“就是一只鸡,我当日去找马富贵家里找他问话时,刚进院子闻到一股药香,经过询问才知道马富贵的媳妇常年生病吃药,这药香正是倒在院子里的药渣所发,刚好这时有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院内啄食药渣,我见此画面只觉甚是有趣,随即上前仔细瞧瞧,可没想到我竟然在药渣之中发现了一味特别的药材。”李焕缓缓说道。

“特别的药材?”徐穆之有些不解,一堆药渣和税银丢失一案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一小截人参。”李焕说完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截人参?哈哈。”徐穆之闻言先是疑惑不解,接着便是恍然大悟,最后只能无奈的苦笑。、

一小截掺杂在药渣中的人参出现在马富贵家的院子中,在普通人看来这不过是件再正常不过得事情了,毕竟马富贵的妻子常年卧病吃药,正好用点人参调养身体。

对普通人来说这小小一截人参确实显得微不足道,可对李焕来说却足够了,因为李焕仔细思索后就发现这里头大有问题,要知道马富贵家因为妻子常年卧病吃药早就变得一贫如洗,平日里就连饭都吃不起,如何能用的起人参这样的名贵药材?

如此说来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是马富贵装穷,其实此人家中富裕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装穷,但经过李焕观察和询问后,李焕发现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一个人能装一时可装不了一世,马富贵在杨树镇已经穷了十几年了,如果装的话这也未免太能装了些。

既然不是装穷那就只剩下暴富一种可能了了,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富贵干了一辈子农人都活的一穷二白,可正好税银失窃后他就暴富,再联想到正是由马富贵将税银挑入银库,李焕若不心生怀疑那就真的见鬼了。

“其实看到这一小截人参后我虽然能确定马富贵有作案嫌疑,但我知道仅凭他一人根本不可能盗出这银子,所以在杨树镇必然还有他的同党。”李焕接着说道。

“那你如何怀疑到我呢?”徐穆之疑惑问道。

“两个疑点。”

“哪两个疑点?”

“第一个是偷银子的时机,贼人找的时机太秒了,刚好是税银即将押运离库的前一天晚上动手,而整个杨树镇能如此准确的掌握税银收缴进度的不多,而你是其中一个,不过一开始你的表现确实迷惑了我,让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李焕随即解释道。

“那第二个呢?”徐穆之不甘问道。

“第二个那就明显了,还记得银库内的气窗嘛?据我所知这气窗乃是你向彭宠建议维修更换的。”

“不错,正是我请人维修的,可我自认为并没有留下什么疑点,要不然彭宠当时就会揭发我。”

“彭宠那猪脑子捞钱可以,让他破案实在高看他了,其实第一次我也没发现其中的奥妙,因为这气窗太小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正常出去,出去之后更无法关上窗棂,所以我一开始对这气窗有些忽略。”

“当我怀疑马富贵犯案时我立刻注意到他有一个儿子马成,而且这马成因为家中缺粮长得比普通孩子还瘦小,这气窗正常人的确出不去,可对马成来说却根本不是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后我再次来到窗棂边,仔细检查了窗棂下的那根木销子,其中东边的那根我怎么看都有点别扭,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后发现这木销子的开孔位置并没有在正中间,而是一头长一头短,因为重心偏移,当人出去后只需在窗户外轻轻震两下,这木销子就会自动竖直,气窗也就自动从里头锁上了。”

李焕说完用手里的筷子比划了一下,这个困扰众人的谜团也才终于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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