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离开时, 天色微暗, 站在窗边目送杨家的马车离开, 此时街上走着人多是赶着回家的, 行色匆匆。
还有衙司内的人推着车点灯, 温如意转身, 叫来了铺子内管事的两个小娘子, 嘱咐铺子上下,若是有人前来打听阿荷的事,都要当做不知道, 至于三日的假,温如意打算将她送去了晋王府,给慧夫人她们体验新的按摩。
安顿妥当后回到定北王府, 天已经黑了, 偌大的王府每到夜里时总显得空荡荡,厉其琛不在, 天黑后前院这儿就不会有人走动。
春日里, 空气里散着淡淡的花草香, 还有白日里留下的余温, 微风拂过, 沁人舒适。
气氛正好,月色正好, 这样的环境格外能让人放松心情,温如意放慢脚步往内院走去, 经过一棵榕树时, 停下了脚步。
榕树旁角落里,那几块石头还堆着,也不知多久远了,上面早已经没有温如意当初踩踏过的痕迹。
青苔蔓延,昨日夜里的一阵雨,石块上绿油油的,生机雀跃。
视线往上,便是那堵看起来不算太高的墙,温如意仿佛看到自己当初穿着粉色喜服趴在那儿的情形,当时她背上的包袱里满是在屋内搜罗的值钱玩样,可一样都没带出去。
“娘娘。”豆蔻见她一直望着那墙头,还以为娘娘又想翻墙,试探的喊了声。
温如意稍稍回神,望着墙头想起了一件事,半响,她转头问豆蔻:“你说……他当时为什么不追究。”
换做之前,温如意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一定是□□薰心啊,那还用问么,抓回去第二天她就折腾不起来了。
可现如今,温如意对他有所了解后,尽管知道不是过去那个答案,却还是不太能明白他当时的心境。
但是有一点温如意还是很清楚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想离开定北王府,也一直在提防,从派人暗中跟随到拿豆蔻和温家人要挟她,已经将这个问题摆到眼前了,不用继续掩藏,心情是舒坦了些,可还是走不了。
温如意收回视线,盯着那堵墙,心里没由来涌起一股情绪来,想要翻过去看看。
“娘娘。”豆蔻又小心叫唤了她一声,温如意前脚已经迈出去了,她的速度很快,双手拎起裙子,脚踩上石头,三两下就站了上去。
豆蔻急了,可也不能无理的直接将娘娘拉下来:“娘娘,上面危险,您快下来。”
对于温如意而言,这就像是一件未完成的事,当时有多想翻过去,挂着的心念就有多强烈,在她心里这又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道墙,再者,那不断冒出来的情绪,理不清是什么的情绪,还在不断的鼓动着她翻过去,像是要论证什么,又像是已经证实了什么。
风吹来,温如意扶着墙稳稳站住,墙头就在她眼前,伸手能扶到,要翻上去却不容易,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在王府中,温如意却觉得似乎另一边吹过来的风不一样。
“娘娘,奴婢扶您下来,您把手给我。”
豆蔻伸手想来扶她,温如意摘下腰上系着的带子给她:“你替我拿着。”
说罢,温如意将裙摆撩起在腰间系了个结,继而一手扶着墙头,一手攀上旁边的榕树,抬脚勾住榕树上的树枝,固定住后,借着力道将自己撑起来后,趴到了墙头上。
“娘娘!”豆蔻很想去叫人,可又担心娘娘会摔下来,上次温如意在这儿爬墙时她是被支开的,所以也不清楚情形,只记得等她回屋,娘娘就被王爷给抱回来了。
“呵!”温如意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撑着,趴在那儿终于将自己固定住,这画面,很是熟悉。
她的身后只有豆蔻,温如意却感觉像是有什么在鞭策自己,趴住没多久,温如意脚蹬着墙壁往上攀,很快的便撑上了墙头。
温如意抬了一条腿翻过去,才坐定,迎面是一阵风,抚在面颊上,感觉比在墙下时更凉快一些。
“娘娘您小心,奴婢这就去叫人来。”见温如意已经爬上去了,豆蔻也不考虑拉不拉的问题,这得找人搬梯子才下的来啊。
“不用去。”坐在高处,温如意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那并不是她的错觉,拂面的风透着一丝凉意,还带有不知从那儿飘来的舒适气息。
“娘娘,您小心点。”豆蔻站到墙下,她的身高,得仰起头才行。
“原来能看这么远。”温如意朝远处眺望,在王府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高度往下看,墙的那一段,蔓延过去是内院的门,零星的灯火在她眼前跳跃,四处静谧。
从这儿翻出去,是不能离开王府,但沿着这墙头,过了交界处,总是能到最边沿的地方。
“娘娘,我还是叫人把扶梯搬下来。”
“不用去,我上的来还下不去么。”温如意眯了眯眼,回神后一面和豆蔻说着,温如意一面扭头看墙的另一边,“我可以从这边下去的啊,你看这里……”
温如意脸上的笑意猛地一滞,刚刚趴在墙头上看不到,现在坐在上面往下看,墙的另一边,墙角上堆了一堆的空瓦罐,许多都碎了,七零八落的摆着,不仅是没有落脚之处,跳下去后还感觉会受伤。
温如意很快安慰了自己,这边不行还有来的这边啊。
下意识挪了下,温如意低头看去,再看身后不远处的榕树,信心满满的情绪一下就掉了。
爬上来时恰好的距离,现在往下看去,温如意发现够不到刚刚的树枝了,除非是从树上爬下去,可若是这样,树的高度又不便她跳下去,而那石块,就是踩上去容易,反着来时却很难。
对上豆蔻的目光,温如意:“……”
风和煦吹过,安静几许,意会了主子意思的豆蔻道:“娘娘,您等着,我去给您拿梯子。”
温如意点点头,嗯,大晚上不宜引起什么动静。
“奴婢这就去。”豆蔻转身要往前院的杂物房走去,不过几步就顿住了,看着迎面走来的人,脸上的神情随即跟着凝滞。
原本应该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忽然止住,温如意扭了下身子转头看去,尚未越过榕树看清楚豆蔻那边,耳畔便传来了豆蔻微颤的声音:“王爷。”
“……”温如意的手跟着一抖,险些没扶住,正准备挪去榕树那儿往下爬,那边人已经走过来了,厉其琛穿着那身几天前从小庭院离开时的衣裳,转眼出现在了她面前。
“……”温如意用力抓紧了手下的石块,冰凉凉的,直往上窜。
厉其琛抬头就看到了以骑马姿势坐在墙头的温如意,四目相对,空气里骤然散开了不一样的气氛,许久,墙头上飘来甚为心虚的声音:“王爷,您回来了。”
温如意努力摆着笑颜,可姿势如此,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大晚上她爬墙头做什么。
前科累累的温如意,此时又像是遁逃的样子。
厉其琛不说话。
“……”温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都能感觉到说话时喉咙那儿微微颤抖,“王爷您有没有觉得,晚上月色不错。”
厉其琛负在身后的手动了下,神情未变。
温如意轻咳,补充道:“坐在这儿看,尤其好。”
委实感觉这话没人信,温如意却是说的很认真,从这儿往外翻又不能出府,她爬上来就是为了看风景。
不知道多久过去,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是还掺着些赶路过后的沉厚:“看好了?”
“刚看完,正想让豆蔻去取梯子呢。”温如意豆蔻看去,豆蔻就站在云阳旁边,没动。
脚踩着青草的声音响起,厉其琛朝前走了一步,头微抬:“下来。”
很是简单的两个字,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可对上他的视线,温如意的心没由来颤了下,这对话多么熟悉,当初被他发现自己想翻墙离开时,就说了这两个字。
话一样,情景却不一样了,刚刚因为他的忽然出现紧张了一阵,而紧张过后,渐渐沉淀下来,温如意想起的却是几天前他从小庭院时离开的画面,她甩门将他关在外面。
之后她想过不少再见面时的应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好,演戏遮掩过去也罢,总是能够混过去的,但唯独是这个,毫无准备的见面,在一瞬间,令她有些无措。
该说些什么,或者,该怎么做。
温如意朝下看了眼,让豆蔻去搬梯子来肯定是不可能了,那她要如何下去。
夜风是越来越冷的,初始还带着白天的和煦,四月里,随着夜深,温度下降,吹久了便觉得凉,温如意轻轻动了下身子,望着他,逐渐的,神情有些可怜:“下不来。”
厉其琛就站在她下方,看着她,没作声,可就是那意思。
温如意心想他肯定还在为那天她甩门的事生气,指望他开口去取梯子肯定是不可能了,于是她比较着距离,决定先调整到趴着的姿势,继而跳下来。
为此温如意还选了底下是软和草丛的一处,厉其琛就这么看着她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又挪了挪。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了他一眼,像是认命了一般,受了欺负委屈呢,脸颊微鼓着,绕过来面对着他坐后,又折过身去,双手撑着墙头,身子往下,便又挂在了上面。
整个人是紧绷的,所以双脚也会使劲,温如意的脚尖微垫着,一会儿触了墙,一会儿垂着紧绷,那模样,和当初又是一般无二的。
试探性的往下垂,知道触不到底,还是会下意识的去触碰,温如意咬牙,想着自己站在石块上已经是那样的高度,这堵墙左右不过三米高,她这么落下去,也伤不着自己。
温如意眯了眯眼,做足了心理建设,想要一鼓作气放手时。
一双手撑住了她的腰。
好像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就将她稍稍举高了,让她的双手和墙头脱离后,整个人被举着后退了步,骤然松手,又顷刻抱住。
温如意的惊呼声到了嗓子眼,还没发出来,双手已经下意识抓牢了那双搂着自己腰身的手,等到双脚落地时都还没真实感,顺着他的手转身,与他面对面,靠的极近时耳畔传来了他的声音:“怕了?”
谁说她怕了,他要不出现,豆蔻早把梯子拿来了,玻璃栈道走过去她都没带怕的!
可发出的声音仅是喘息,还带着声“嗯呢”,很轻。
“如意,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热乎乎的气息,贴着脸颊,绕向耳畔,顽皮的绕过后,引了人一阵sao痒,又绕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搅的人思绪不定。
见她没作声,厉其琛手下用力,箍紧了她的腰:“嗯?”
“……”
心中警铃大作,就如那天在院子里,要再这么发展下去,可没法控制啊,于是温如意抓着他手臂的手用力一握,深吸了一口气快速道:“王爷,妾身发现我们府里有奸细,就是您带回府的陈小婉,她时不时向妾身打探王爷您的事,刘府宴会上妾身发现她也在,乔装成了丫鬟的样子在云岚郡主昏迷的屋子附近出现,伙同别的丫鬟意图加害云岚郡主,王爷,她一定是别人安插在王府的奸细,想对王爷您不利,您千万要小心啊!”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温如意胸口起伏着,看着他。
厉其琛的反应却显得有些淡,像是早就知晓这件事,对她所说的并未觉得有惊讶之处。
温如意喘匀了气息,觉得自己没像刚刚那样心神不宁,咽了咽后:“王爷您早就知道了?”
问完后温如意就想到了,她能猜想分析到的,他肯定有所差觉,说不定在陈小婉进府时他就知道了,他那样谨慎一个人。
气氛只朝温如意期盼的方向转移了一些,很快又要折回来,温如意忙开口:“王爷,您可知道萧劲侯爷的事。”
厉其琛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杨夫人去过脂如嫣的事会有人禀报给他,可杨夫人去铺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未必清楚。
桎梏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几分,温如意知道他是对自己所提的人感兴趣,这会儿也不能停顿太久,便将杨夫人今日来脂如嫣的事大概说了遍。
对于萧劲侯爷受伤病重这些事,厉其琛都是知道的,但听到萧劲侯爷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孩子时,厉其琛的眼眸微闪了下,打断了温如意的话:“回琢园。”
……
已是深夜,窗外有虫鸣声,走廊里灯火闪烁,守在外面的丫鬟昏昏欲睡,快要倒下。
屋内卧榻边上,半个时辰前还是端坐着的温如意,也不知怎么地,靠在了他怀里,温如意还在讲关于阿荷的事,将阿荷爹娘的旧事讲述之后,绕着缠在指间的玉佩穗子,头微仰,开口道:“王爷您不是说阿荷的爹不可能是瘸子,月份不妥,生下来也养不活,换言之,阿荷的爹救她娘亲时,她娘亲已经有了身孕,那她被人加害落到那地步,是不是有人发现了她怀有身孕,想要杀人灭口。”
从杨夫人口中,温如意已经佐证了这件事,加害阿荷娘亲的人,就是当初已经和萧劲侯爷定下亲事,尚未成亲的侯夫人金氏。
但当时,金氏应该是不能够确定到底是哪个与萧劲侯爷关系紧密,所以才会出现接连五六人失踪,其中几个还丧了命。
“下这么狠的手,按理来说,要是知道其中有人怀有身孕的话,阿荷的娘亲肯定是会被继续追杀的,毕竟她爹娘的事京都城中不少人知道,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确定她还活着,所以我觉得,赶尽杀绝的缘由,不是因为有人怀了身孕。”温如意还是倾向于当时的侯夫人,应该是容不下萧劲侯爷和那些花娘走的太近才下手的,因为阿荷的娘被发现时是容貌被毁,这个侯夫人的妒忌心,绝不是一般的大。
厉其琛嗯了声,手在她的后背上,指间都是她的秀发,把玩似的绕着,松开,语气显得很随意:“她和萧劲侯爷生的很像?”
“杨夫人是侯爷的亲妹妹,她说很像,血亲之事,我想她不会马虎。”温如意想到了什么,往上一抬,“侯夫人无所出,问题又不在萧劲侯爷,那侯府内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是不是侯夫人做了什么?”
厉其琛松开了手,却没回答,反而是问她:“你觉得呢?”
温如意微鼓着脸颊,她觉得啊,她自然是觉得后院有猫腻,做丈夫的没有问题,哪可能一后院都没动静,那侯夫人过去却还殷勤的往后院添人,做着好像是侯爷有问题的假象。
“我觉得,侯夫人若是知道阿荷的存在,肯定不会放过她。”现在儿子有了,继承香火的人也就有了,也就没侯爷什么事了,侯爷的身体拖不了几年,皇上念在侯爷功绩会对他后代多加照顾,她这侯府夫人的位置稳坐啊,丝毫不受她无所出的影响,直接掌控整个侯府,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时要冒出个亲生女儿,她怎么可能容得下。
厉其琛点点头:“嗯,说的不错。”
温如意想了会儿:“那还是把阿荷带回王府罢,留在铺子里总归不安心。”
厉其琛的手一顿,不等他开口,温如意又道:“不对,陈小婉在呢,若是她觉察出什么来,将事情说出去怎么办。”
厉其琛的胸口忽然一沉,温如意往上趴了些,看着他,已然是有些困意了,但强撑着,眼睛眨了眨,声音软软:“王爷,陈小婉到底是谁派来的?”
下巴微抬,被他勾起,温如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不对,手上拿着的东西也不对,是系在他腰间玉佩上的穗子。
刚刚明明是坐着的啊,她是怎么靠下来的来着?
“看来这些天,你没闲着。”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倒是自在。
这距离太近了,姿势又过于暧昧,温如意在他欺身过来后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的想法,事儿还没说完呢,他还没告诉她陈小婉是谁派来的……
最终的,却只剩下了一个,一定是他功力长进太大,要不然,她怎么感觉自己最近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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