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胤禵入雍亲王府同胤禛好一番争执，兄弟二人剑拔弩张，终将势成水火这四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只是胤禛嘱咐小苏子不许将这事儿传入宫中，所以婉媃并不知晓。
三月十八乃为皇上万寿节，虽不是寿数的整数，可却是他登基整整六十载，以帝王的身份过的第六十个生日，自然隆重待之。
这一日，众妃与诸皇子表现得异常安分，不似以往，总能生出口舌是非。
人人都明白，如今的皇上疑心深重，多言多语便是在替自己寻不痛快，所以这寿宴之上，除却丝竹管乐之声，倒显得格外冷清。
寿辰过，又两月，令胤禵再度出征准噶尔部，务必将其一举歼灭。
胤禵领命出征的第二日，婉媃正于宫中闲来无事阅着书卷，却听宫人急急来报，只说皇上在御花园晕倒了。
婉媃赶去乾清宫时，嫔妃已然乌泱泱围了满院。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才将今日他骤然晕厥一事听出了由头。
原是两名官女子在御花园里议论着皇上闲话，被皇上听了去，一事怒极攻心，导致晕厥。
那闲话所言，不过是感叹自己身世凄凉，好容易从宫女的位子上熬出头成了官女子，便遇到了皇上‘力有不怠’，再无晋位获封的可能。
这官女子不比寻常宫女，年满三十是可出宫的。
虽说是最低阶的嫔妃，可到底也是皇上宠幸过之人，死生都要困在紫禁城中。
她们娇花一样的年纪，哪里能受得了这苦？
于是私下里议论两句，原也是寻常事。
坏就坏在这样不体面的话留在自己居所偷偷嘀咕也就罢了，还偏要杵在御花园那人多口杂的地界。说便说了，巧了还让皇上听去，岂非天意使然？
贵妃容豫关心皇上龙体，三番五次派人进去打探情况，可御前的人口风最紧，何事也探不出。
嫔妃们候的久了，不免有些乏力，还是淑嫔先开口叹了一声：“这事都怪着那两个口无遮拦的贱坯子，咱们如今侯在外头干着急，贵妃娘娘可得做些事儿，好好惩处贱人。”
容豫一向性子和缓，凝眉摇头道：“现下皇上身子最重要。且她二人虽只是官女子的位份，到底也是有了品衔的嫔妃，如何处置，总得皇上旨意。”
“还等着皇上旨意？”秀妍闷哼一声，愤愤道：“皇上已经被她二人气晕了过去，听李检说是一头栽在了地上，皇上那身子哪能受得住？等皇上醒来，说不准提及那二人名讳就觉着恶心，哪里还有心思处置？”
“荣妃这话说得极是。”玉汶亦道：“贵妃此刻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容豫有些为难看着七嘴八舌的众人，低声问道：“那依着你们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秀妍眼底露出星点狠辣之色，沉声道：“既然念叨着成了官女子出不了宫，那便成全了她们出宫的心思。不过出宫前，把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刮花了就是了。宫里伺候过的女眷，怎容民间男子再染指？”
一直默不作声的柔嘉忽而发声，言辞狠厉道：“废那劳什子作甚？依着本宫瞧，直接杖毙就是了。瞧着往后谁人还敢再胡言乱语。”
这一个个嫔妃发起狠来，说出的话直令人觉着不寒而栗。
要说那两名官女子素日与她们并无交际，甚至于连面儿也见不上几次，怎就丝毫不留活路？
婉媃唇角露出浅薄笑意，心底暗嗤。左不过是因着自己这一生都赔在了紫禁城，心里亦是无限怨怼。这才寻个由头，将这怒气宣泄出来罢了。
容豫正两难时，向婉媃问道：“德妃，你怎么看？”
婉媃含笑摇首，并不答话。
与此同时，乾清宫正殿之门轻启，梁九功面色从容而出，挥一挥手中净鞭令道：“皇上口谕，龙体无恙，还请各位小主散了吧。”
众人闻言屈膝福礼道：“臣妾（嫔妾）遵旨。”
声落，梁九功又瞥一眼婉媃，道：“德妃留下，皇上召见。”
就这般，婉媃迎着诸人的目光，缓步入了乾清宫。
见着皇上时，白长卿正侍奉在侧，端着一碗汤药伺候皇上服下。
婉媃见状上前搭了把手，接过碗盏轻声道：“让本宫来。”
伺候皇上服药之时，观其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有致，丝毫不见病弱模样，于是抬眸瞥了白长卿一眼。
白长卿之是微微一笑，面上便再无旁的表情。
婉媃也旋即明了，待皇上饮完那一盏汤药后，佯装急切道：“乍然闻听此事大伙儿都慌了神，好在皇上无事。”
“慌什么？”皇上冷笑：“是候着朕何时驾崩吧？”
“皇上，这话晦气，断不可再说了。”婉媃轻轻抚摸着皇上激烈起伏的胸膛劝慰了两句。
皇上并不理她，只将目光瞥向白长卿：“你，医术很好。朕方才晕晕沉沉不知天地为何物，一剂药下腹，果然大好。下去寻梁九功领赏去吧。”
白长卿欢喜一拜退下，皇上才将目光转而定在婉媃面上，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泠然道：“你哭了？”
婉媃鼻尖吸了吸，婉声道：“臣妾担心皇上，方才在殿外候着没个音信，急坏了。”
“哦？”皇上眉眼一挑，扬声道：“朕只以为你这是喜极而泣呢。”
婉媃一愣，忙道：“皇上何以如此说？”
“朕若驾崩了，你是不是觉着胤禵定能继承大统？”
婉媃一时语塞，起身跪地道：“时至今日，皇上竟还这般想臣妾？臣妾......”
她没说两句，便得皇上伸手搀扶着起了身：“朕不过与你玩笑一番，你倒认真了。”他说罢，朗声笑了须臾。
婉媃盯着他扬起的唇角，有森寒的气从他口腔漫出，将自己团团围住。
她明白。
今日若他入了乾清宫，面上不见悲戚之色，皇上指不定要做出何等疯魔之事。
也正因如此，她才在心底暗下决心。
自己期盼已久的最后时刻，终于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