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无霾,日色暖金。灼灼太阳悬在红墙之上,透着菱窗轻纱映照入殿内。
反射出泛白的光,朦朦胧胧,可瞧见浮尘于空中旋舞。
正殿案上供着的数盆辛夷,冬日里极少见娇羞着花蕊吐露芬芳。
中有一株开得极艳,婉媃怡然深嗅了一鼻,字句轻缓道:“额娘有能耐拉大阿哥,二阿哥下了高位,同样也有能耐将八阿哥拉入浑水里。”
她目光荡在胤禛身上,忽而生厉:“不止如此,额娘亦有能耐也断了你继承大统的可能。你十四弟若安然无恙,额娘与你保证,这大清的皇帝,必然是你。可若你十四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别忘了,额娘尚有胤䄉这个儿子,到时你日盼夜盼的皇位会落在何人身上,你自己掂量着看。”
胤禛听出话音来,连忙起身跪地,向婉媃一拜:“儿子谨遵额娘教诲,定会护得十四弟周全。”
婉媃躬身扶他起来,微笑道:“你皇阿玛那么些儿子,唯有你最是聪慧。你自然明白额娘心意如何。你是琳兰打心底里最存了愧疚的孩子,本宫待你自会更贴心,以此来替琳兰弥补她生前的遗憾。你可别让本宫失望,明白吗?”
胤禛郑重其事点头,连声应和:“儿子从前糊涂,还望额娘不要挂怀。”
婉媃轻巧一笑,摆手道:“额娘年纪大了,记不住那么些事儿。”
话落,得胤禛搀扶行至座前落座,取过自己案边的那盏碧螺春进了一口:“你多品品,额娘觉着这茶比你素日里饮惯了的,差不到哪儿去。”
胤禛复又进了一口,果然改口道:“方才急急赶来与额娘请安,倒是自己性子急躁未有细品。如今沉下心来,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说着,将一盏茶饮尽,略转了话锋试探问道:“近日来皇阿玛许了胤祀掌多番事宜,对他颇有几分信赖。从前生了百官保举一事,本想着能引皇阿玛对他生了忌惮,后来出了胤禔那事,胤祀因祸得福,反倒得了甜头。十四弟与他交好,怕是对着额娘误会嫌隙要更深,额娘可得想着法子,让胤禵离胤祀远些。”
婉媃冷笑问道:“你可知你皇阿玛近来疑心重到了何等地步?”
胤禛道:“只知近来皇阿玛召见儿子,身旁不单有宫人伺候,更添了许多侍卫立于乾清宫。想来......想来秋狝那事,皇阿玛只当是有人对他动了心思,更不敢轻信皇子。”
“可还不都是你做下的好事儿?”婉媃轻嗤一声,瞥一眼胤禛后无奈道:“从前你皇阿玛用膳,待膳内监先在每道菜上放一块银牌试毒,若未见银牌变色,则再由尝膳的内监一一试过,无虞后方可进膳。”
“如今除了这些工序,倒添了一新鲜事。每每用膳,若有嫔妃伺候在侧,则必得嫔妃先用下,他才肯进。若是于自己宫中制好了糕点送去乾清宫,皇上多数都是令人摆着,只待送糕点的嫔妃退下,即刻令人将那糕点倒了去。即便是额娘送去的东西,皇上也总是笑着说,‘非得一同食之才得其味’。可想而知,他防着算计防到了何等地步。”
“竟有此事?”胤禛面露惊色,叹道:“只怕日后若想再得了皇阿玛的信任,怕是难了。”
婉媃拨弄着案上辛夷,闲闲道:“你又何须得他信任?你原不必做了他最信之人,只需成了他疑心最浅之人,便算成事了。”
“额娘可有法子?”
婉媃笑而不答,起身向寝殿行去:“该有法子的时候自然会有,急不得。额娘乏了,想歇一歇,你早些回府罢。”
第二日一早,赶着皇上早朝之际,婉媃令霜若传了梁九功往永和宫一趟,只说是赶着快到了皇上的万寿节,想了些庆贺的法子预着同梁九功商议一番。
婉媃向来最得圣心,且这万寿节一事近年来一直是交由她和贵妃容豫一并主持。如今她要问自己的意思,实实是抬举了自己。
惦记着这事儿能得好儿,梁九功来得极快。
他满面堆笑入了正殿,向婉媃打千儿福礼后还未说余下奉承的话,便见婉媃命云蝉将殿里伺候的宫人一并遣了出去,只留自己与梁九功独处。
梁九功看着她满面森然笑意,不禁有些生怵,旋然觉着事情不妙。
正揣度着,婉媃清丽之声由耳畔响起:“梁公公日理万机,当真辛苦。”
这日理万机是形容主子勤政的词,哪里能用在自己一个阉人身上?
他忙不迭摆手尴尬笑道:“德妃娘娘哪里的话,奴才......”
“你还知道你是奴才?”婉媃挑眉看他,冷笑道:“却不知你在京郊的府邸,那是要比亲王府还气派。”
梁九功心下一惊,连忙否道:“德妃娘娘所言,奴才不明......奴才一月里就那些个俸禄银子,徒弟们孝心贴补一些,也不过将将温饱罢了,这......”
婉媃拂袖生怒,将案边置着的一纸地契扔在了梁九功脸上:“温饱?你只得温饱,那梁三全是你侄儿,怎地他的日子过得那般舒坦?”
梁九功捡起那地契看了一眼,登时吓得大汗淋漓,跪地叩首连连:“德妃娘娘明鉴!奴才不知侄儿何事置办下的这大宅,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银两!娘娘若信得过奴才,便将此事交给奴才去办,奴才一定将这事儿差个水落石出,给娘娘一个交代。”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从前这话本宫与你说过,你也是这番说辞说你会知分寸。这些年过去了,你知不知分寸本宫不知,本宫倒瞧着你这胃口却是越来越大了。”
婉媃睇着跪地俯首、周身战栗不休的梁九功,‘噗嗤’笑出声来:“其实你根本不必将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能唤你来,必然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不是个糊涂的。”
梁九功闻言身子一软,近乎要瘫倒在地上。
正此时,却听婉媃转了话锋,不疾不徐道:“你那些脏银两,本宫已经令吴禄想着法子给你洗白了。你不必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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