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复位令不少蠢蠢欲动的野心表面上安稳下来，尤是夹杂在这事里显得尤为冤枉的胤祀。

他本是老实本分之人，从前依附胤禔也只是大势所趋，不求成龙成凤，但求乱局之下得以自保。

却不想处处祸事扑向自己而来，避无可避。

良妃茹歌一直将这种种事瞧在眼里，心底里也细细盘算着。

她是极聪明之人，从前依附孝懿皇后时便是她的爪牙，为人城府颇深，只看她能由一辛者库粗使奴婢的出身一路爬至妃位便可见一斑。

对于前朝之上的种种动荡，早已心生疑窦，想着这事儿后头恐怕是有着人处心积虑谋算着。

一日胤祀如常入宫向良妃问安，来时见生母郁郁寡欢，于是便问：“近日来额娘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为着儿子的事儿担忧？”

茹歌长叹一声，无奈道：“自你二哥复位太子，你皇阿玛可算是彻底将你冷落下来。有多久没见你了？”

胤祀亦有几分惆怅，摇头道：“记不清，也懒得去想那些。”

“你从没有疑心？”茹歌凝眉看他：“好端端的，那些老臣是得了疯症了，一股脑的偏要举荐你成太子？还有那张明德，何事不好说，偏说你有王命。你皇阿玛的疑心有多重咱们不是不知道，这可不是上赶着要把你往死路上推？”

“额娘所言儿子明白，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茹歌道：“你知道是谁？”

胤祀笑了笑：“合宫除了德妃，谁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茹歌执起他的手，沉声郑重问道：“额娘问你一句，对着皇位，你可有心思？”

“若说没有，是诓人的。”胤祀如实答：“皇阿玛诸子，有哪个对着皇位不存期许？即便是表面上最是无害的四哥，背地里也不知生了怎样的盘算。”

“闻听近来养在德妃膝下的老十和老十四常与你亲近？”

胤祀颔首道：“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儿子尚懂得分辨。四哥向来不与他这两个弟弟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老十庸懦，老十四倒显得诡谲，瞧不出心思来。”

“那张明德可不就是他二人引到你府邸去的？”茹歌冷笑一声，隐含愤懑道：“他二人如此，九成是得了德妃的唆摆。她心思最野，巴不能哄着皇上废弃了所有皇子，偏扶持她自己的儿子荣登大宝！”

她缓一缓，取过案上的碧玉贴翠鼻烟壶深吸了一口气，怡然道：“老十四肯听她所言行事，想来是还不知道如今的德妃并不是他的生母。昔日皇上下旨不让提这事儿，乌雅氏离世时老十四还小，只怕是认贼作母。”

胤祀见茹歌笑意森然，不禁打了个颤问道：“额娘是想将此事告诉十四弟？”

茹歌眉目澄明看他：“咱们无心相争，钮祜禄氏却偏要将咱们攀扯其中。如今置身风波里，即便不争也得去争一争。她懂得藏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倒像是这些伎俩本宫不会一般。”

她说着，笑意更甚，附耳胤祀嘱咐道：“长春宫的宫门一直下着钥，你想个法子，明日夜里将胤禵引到长春宫外的长街之上。届时额娘定会要他瞧一出好戏。”

京城的五月渐渐闷热起来，新雨后泛起的水汽更是备添潮湿，令人新洁的身子于长接上晃了那么一圈，也是要生出层层的油腻来。

浸在单薄的氅衣上与肌肤黏连在一处，最是难受。

用了晚膳，茹歌吩咐着桐笙带了元宝蜡烛，悄悄往长春宫行去。

那长春宫一转的长街有一极僻静的小道，常有瑟瑟如刃风行过，撕扯出凄厉的风哨子声，夜里听着只觉着骇人，平日里连行夜路的宫人也不敢在此处多做停留。

是夜茹歌便择于此处焚烧祭拜起来，本只是直直立着，瞧着那燃起的熊熊烈火面上不带丝毫表情。直到后来有一面生的小太监急急来报，说胤禵正朝着这儿行来，她这才如同升平署戏子开唱台一般，一声凄怆哀呼出口，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哭了起来。

“琳兰姐姐，这日子过得极快，一晃你已经走了十五载，妹妹实在念你的紧。当年你骤然暴毙，而后又被皇上默许你同贵妃钮祜禄氏调换了身份，竟是以旁人的身份将你下葬，妹妹每每想及此事都觉着寒心。如今钮祜禄氏顶了你的位份成了德妃，日日住在永和宫，与四阿哥十四阿哥亲近。妹妹见着她总忍不住眼眶涩红。总想着若你还在，有亲生子承欢膝下，该是极好的事儿。”

她抹一把眼泪，声音愈发哽咽：“不过你放心，钮祜禄氏待你的孩子终究是极好的，四阿哥年长些明事理，早早儿把她当做了生母。十四阿哥年幼丧母，懵懂无知，又因妹妹病重许久不见，再见时也已然将钮祜禄氏当做了自己的生母。只是......只是可怜了蕴璟那孩子。她一心念着你，常不与钮祜禄氏亲近，钮祜禄氏最是跋扈，瞧蕴璟不顺眼生怕她耽误了自己的事儿，竟让她早早儿下嫁给了佟国维之孙舜安颜已做拉拢，居心之毒，可以想见。那蕴璟性子最是随姐姐，嫁入佟府后日日郁郁寡欢，不过两年的光景便殁了。①”

茹歌抓起一把冥饷洒入借着风势烧燃更甚的火堆中，任火光将自己面颊映得通红，泪与汗缠绵交接而落：“姐姐，昔日你死的不明不白，妹妹日日惶恐难安，生怕是钮祜禄氏错了主意暗害于你。可皇上不说，旁人也不敢提及，妹妹实在是对不住你。”

胤禵贴着墙根听见茹歌所言话语，如麻雷灌顶脑中一片空白，震得他懵然不已。

如今的婉媃竟不是自己生母？

自己的生母却顶了从前贵妃的身份薨逝下葬了？

这要他如何能接受？

他顾不得思虑须臾，急急两步跑到了茹歌身后，问道：“良妃娘娘所言糊涂，今日必得与儿臣说个明白！”

茹歌乍然闻听胤禵之声，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跌坐在地，险些扑入了那团燃烧正盛的汹汹火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