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琳兰下线预警)
梁九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出了长春宫,不多时前于长春宫内发生的一幕足令他毕生难忘。
往后宫颁圣旨册文是他这个御前首领太监的职责所在,也是这数十年来做惯了的事儿。
那圣旨无论所书是好是坏,旁人一应接之不敢违逆,偏婉媃竟当着他的面,将圣旨火焚了去。
而那圣旨,偏还是立后的圣旨。
他于长街上踟蹰难行,来往宫人见他皆恭敬福礼。
他本是个和善之人,今日却十分反常,双眼不见眼前事,谁人的招呼也没应下。
这般行着,待至乾清宫外,缓过神来才知怕。
心底盘算着,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这才沉足了气推开了乾清宫的门。
皇上正端坐龙椅上阅着奏折,抬眼见是梁九功来,并未停下手中朱批,只轻描淡写道:“贵妃可欢喜?”
这一句将梁九功满腹的说辞打散到九霄云外去,他登时挥汗如雨,遽然跪地磕了三记响头:“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皇上手下动作放缓,凝眉看他:“怎么了?”
“贵妃娘娘她......她将圣旨烧了!”
“你胡说些什么!?”皇上怒而将毛笔拍在案上,惊异道:“那是立后的圣旨,她怎会将那圣旨烧了去?”
梁九功赶忙劝道:“皇上息怒!贵妃娘娘所言所想皆为皇上思虑。她令奴才与皇上说,此刻前朝群臣反对,皇上执意立后只会引人微辞,因而拒不收圣旨。是奴才再三迫着贵妃娘娘收下,这才......”
闻他此言,皇上怒气已然消了一半,抬手令他起身,泠然道:“朕念着她,她念着朕,不怪她。”
梁九功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由地上爬起,弓着腰身移步皇上身旁替他研墨:“贵妃娘娘对皇上当真情意深重。这旨意若是落在旁的小主身上,还不知要如何欢喜疯了,哪里还能思虑到这许多事儿?”
皇上欣慰一笑,颔首柔声道:“也只有婉儿才会如此。因而也只有她,才配得上做朕的皇后!前朝那些老臣糊涂了,一而再阻着朕的家事。前儿个婉儿训斥了荣妃与惠妃,你手底下的人近日瞧着,她二人可还有私下见过自己的儿子?”
梁九功道:“两位娘娘安分守己,并无错事。”
“婉儿眼明心亮,阻了她们见着自己的儿子是好事。”皇上短叹一声,摇头道:“稚子尚未动心思,却是为母的先耐不住了。梁九功,朕待太子当真不好吗?何以一个二个都觉着朕有另立储君的心思?”
梁九功哪里敢如实回了皇上这话,只点头哈腰道:“哪儿能呐,皇上对着太子殿下极好,自古常道严父慈母,您对太子殿下期望越高,要求也便越严,正是您待太子殿下的好儿啊!”
皇上默然轻嗤,再不言语。
是夜皇上翻了婉媃的牌子,她来时,皇上正倚坐在寝殿暖座之上。
菱窗下铺着一卧软和的明黄色万福鹅羽软垫,边儿上燃着炭盆,案上供着茶点,连杯盏也奉了两盏,显然是有人方从这地界儿退出去。
婉媃依着规矩向皇上福礼请安,皇上如常吩咐她平身赐座,扬了扬唇角道:“婉儿来得这样快?”
婉媃睇着案上的茶盏,浅笑道:“可是臣妾来得不是时候?”
皇上命从旁伺候的宫女将茶盏挪下去,又奉了新茶递给婉媃,才道:“方才是宜妃来寻朕。十一阿哥生了高热,她叫朕去瞧瞧。”
婉媃无声浅笑,慢慢挑了一瓣剥好的柚子肉吃了,淡然道:“那皇上怎未去?”
皇上道:“不过是寻常风寒,朕又不是良药,去了他的病便愈了吗?且你知道她那性子最是难缠,朕是夜翻了你的牌子,入了她翊坤宫没个几个时辰必是脱不了身,索性称自己身子亦不是,便不去了。”
婉媃微笑道:“想来皇上从前也常用这借口搪塞臣妾罢。”
“朕何时搪塞过你?”皇上握住婉媃的手,与她静立相对:“午后的事儿梁九功与朕说了。”
婉媃闻言眉头一蹙,脱了皇上的手遽然跪地道:“臣妾大不敬,还请皇上降罪。”
“起来。”皇上拉她一把,笑意和缓,带着暖暖的气息:“你满心所思皆为着朕,不替自己思虑半分,要朕怎忍心怪罪于你?”
婉媃答应了一声,含羞垂眸:“只是皇上于此时仍坚持立臣妾为后,倒着实令臣妾实在感动的紧。”
皇上盯着她瞧了半晌,才道:“立后一事,依你的意思暂缓一缓。近来前朝不安稳,要婉儿受委屈了。”
“皇上一面护着臣妾,一面又要在大臣那儿周全着,是苦了皇上。”婉媃笑意凝在唇角,语气却渐渐淡弱下去,含了几分忧心:“前朝之所以闹起来,明里是为着臣妾,可皇上心底自然清楚他们是为何事这般忌惮臣妾。您对太子近来冷淡多有训斥,恐怕是要令旁人生了不臣之心了......”
“不臣之心......”皇上重复了一句婉媃的话,面色冷凝道:“婉儿这话说得极重,却在理上。前些时日胤礽行径乖张,是令朕懊恼。可朕却从未动过废黜他的心思。”
婉媃听了这一句,执手皇上,眉目澄明,道:“臣妾明白皇上心意。仁孝皇后早逝,太子是诸多皇子中最得皇上看重的。可臣妾明白,不代表旁人明白。你猜我度,后患总是无穷。臣妾以为,若皇上稍稍向太子予了几分好颜色,那么前朝那一滩污秽事儿,也便不攻自破了。臣妾前儿个听李公公说,太子日日来请安,皇上也不怎么见他。父子间哪里有隔夜仇?皇上端着与太子的距离,想来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罢。”
皇上思忖须臾,微笑颔首:“最知晓朕心意的,永远都是婉儿。”他看着婉媃,笑容微微一滞:“你满腹心思都为着朕,这份情谊,朕自当珍之重之。”
话落,将婉媃紧紧拥入怀中,鼻尖轻嗅她身上的淡香。
烛影摇曳,忽明忽灭的暖光打在婉媃面上,垂下修长睫毛的丽影映在她高挺的山根之上。
她眼底尽是空洞,不带丝毫感情,唇角凝着笑,字句分明道:“皇上待臣妾的‘情谊’,臣妾亦当,珍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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