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合宫正为着年节事忙碌时,东宫传来了极好的消息。
是日丑时,胤礽庶福晋李氏平安诞育一子,是为皇长孙。
皇上大喜,赶往东宫观之,瞧着长孙生得天圆地方,颇有福相,遂大喜,晋庶福晋李氏为侧福晋,赐孙名弘泽,意为‘君子之道,弘泽天下’。
由此,皇上对这长孙的喜爱可见一斑。
赶着康熙三十一年的年节,毓庆宫成了合宫最热闹的所在。常有请安道喜的嫔妃入之,一连十数日,至了元宵仍未消停。
李氏月中不便应酬,可心底里又怕着鸢鸢此时夺了自己的风头去,强撑着身子也要与众人相对。
李氏所居偏殿门庭若市,从旁鸢鸢所居配殿却门可罗雀。
她原也落得清静,得空献媚讨好胤礽,二人总算情谊缱绻。
李氏将这种种瞧在眼中心底有气,每每趁胤礽不在对着鸢鸢便是一番羞辱。
她没了卓岚这个倚靠,即便是成了太子侍妾,日子过得也是举步维艰。
这一日晨起,正自顾添妆,忽而伺候她的婢子来报:“主儿,贵妃娘娘宫中的进礼公公来寻您,请您往长春宫一趟。”
鸢鸢细细篦着发,对镜自照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劳他稍候片刻。”
她明白婉媃决计不会如此善待她,这一日终究是要面对。
左右如今日日见着李氏得意而头痛,倒不若离宫去寻婉媃,打量着她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毓庆宫离着长春宫不算太远,她来得很快,来时见婉媃正推了菱窗,对着窗外撒白日光缝纳着一笺,于是福礼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婉媃停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她。
虽是胤礽侍妾,可到底有了名分,吃穿用度也与宫人不同,一袭狐皮斗篷加身,便可知她日子过得尚算舒坦。
她抬一抬手,和婉笑道:“赐座罢。如今是正经主子了,别总一口一个奴婢的叫着。你若是奴婢,那太子成了什么?”
鸢鸢诺了一声,由着云蝉端来小椅入座,开门见山道:“不知娘娘今日召妾身来所为何事?”
“毓庆宫的人可真多呐,本宫每每路过想进去瞧一眼弘泽,都被那涌动的人潮吓退了去。”婉媃睇着她脸上神情细微变化,泠然道:“她如今是侧福晋了,你的日子可不好过吧?”
鸢鸢含笑道:“妾身伺候好太子殿下即可,旁事无心思去管。”
“只是李氏能顺利生下这孩子,倒真真儿令本宫有几分惊讶。”婉媃信手将缝纳了一半的笺交给云蝉,嘱咐她退下。
待人去了,独与鸢鸢相对,才道:“本宫赶着她生产前放你回了东宫,你竟忍得住性子不动她孩子的主意?你要知道,大阿哥胤禔虽也以成婚,可膝下无子尽是女儿。李氏这一胎,成了光明正大的皇长孙,来日母凭子贵,成了嫡福晋也不是没有可能。”
鸢鸢恭敬道:“娘娘说笑了,妾身怎敢......”
婉媃指尖轻敲桌案,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从前的主子心思诡谲到头了,你耳濡目染自是聪慧。本宫留你一条命,许你仍回东宫侍奉,这里头缘由为何,你瞧不清吗?”
鸢鸢不语,婉媃曼声又道:“本宫知晓你衷心护主,心底里怨怼本宫极刑处死了吴氏。可你有无细想过,昔日本宫若连带着一并处死你,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你不会当真以为本宫留你性命,是打心底里忌惮着太子罢?”
长春宫中炭火极暖,逼出鸢鸢一身闷热的汗。
有片刻的怔忡,她取过手边儿新沏的茉莉花茶进了一口,才道:“娘娘心思,妾身不敢妄自揣度。”
婉媃淡淡一笑,拈着指尖儿理了理衣襟,平静道:“你可闻听过祸害遗千年这一句?”
她起身,缓步行至鸢鸢身旁,居高而下睇着她:“本宫恨毒了吴氏,所以她必死。同理,本宫亦狠毒了吴氏所恨之人,所以留下了你这条命。本宫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原来如此?
鸢鸢睇着婉媃闪着星芒的眸子,心底暗自揣测。
她终究是对沈夜有情,而并非卓岚无中生有随意攀扯。
皇上以那样的手段,近乎是要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情郎,她如何能甘心?
留自己性命,全然因为自己同她一般,心底里都恨着皇上。
她有太子的宠爱,更易将这已定的江山格局,搅和成一片混沌。
鸢鸢心底遽然而生几分淡定,四目相对,再不避忌婉媃的目光,反倒笑得艳丽:“娘娘是想要妾身误了太子?”
婉媃微微一笑,摇头低语:“吴氏恨皇上灭她一族,私心里总想着反清复明,替父报仇。本宫与她不同,钮祜禄一族三代侍奉大清皇帝,定要保大清江山万世长存。可这大清的江山,不一定要掌在当今圣上手中,也不一定要落在他所拟定的储君身上。”
鸢鸢脸色忽变,凝眉道:“娘娘是想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婉媃冷笑摇头:“你忠于吴氏,吴三桂于你更有救命之恩。那日从你双眼中流露的恨意,本宫已然知晓你不肯独活。若不是吴氏递了眼色给你,要你留得青山在,此刻你怕是早已自戕殉主了去。”她的声音冷冽而平缓:“你想替吴三桂与吴卓岚报仇,可吴氏灭族,凭你一个不知出身的女子,怎能撼动大清国祚?既然此仇不得报,不如退而求其次。”
“你的意思是......”
“谁人种下了吴氏灭族的根,便寻谁人去报这仇,要他不得安宁。”婉媃微笑瞩目于她:“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本宫的话。好生伺候着太子,要他活得‘好好儿地’,那么皇上自然‘欢喜’,懂了吗?”
她的话正中鸢鸢下怀,卓岚此生尽数凄惨事,全由皇上所起。
她本就寻思着时机,想要刺君后自戕了去以报吴氏一族恩情。
可今日听得婉媃一席话,才知她手段是何等高明。
她看着婉媃,心底细细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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