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因一心记挂卓岚腹中皇嗣安危才一路不顾风尘赶回宫中,没承想事情却会发展至如今模样。
皇上一时难以接受,本能使然令他也不愿去面对这事。
婉媃所求,正中他下怀。
他迈着沉重而迟疑的步子,缓缓走到卓岚身前,横眉冷眼相对:“便依婉儿所言,只一点,断然不能轻纵了贱人!”
卓岚向着皇上的面颊狠狠啐了一口,笑声怒骂:“与你爱新觉罗氏相比,我吴氏一族不知要仁善几何!”
皇上平静地看着卓岚,泠然道:“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只可惜,你负了朕的真心。”
“你那真心,只令我觉着恶心!”
看着卓岚满是愤恨的目光,不知怎地,皇上心底阵阵涌出莫名的酸楚。
他背过身去,负手向殿外踱步:“赶了一夜的路,朕乏了。婉儿,余下的事儿,交由你处置。”
婉媃遥遥携宫人下拜福礼,冲皇上疲倦而悲凉的背影浅笑沉声道:“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
她与卓岚两两相望,从她的眼中竟阅不见半分惧意。
身旁的陈圆圆置身事外般只顾念着佛,林鸢鸢低俯在地上半刻不得松懈。
静默良久,婉媃才道:“将她二人带下去收押天牢,明日一早带往长春宫,本宫再亲自发落。”
话落,一把抓起了卓岚蓄起长甲的纤纤玉手,叹道:“嘉妃妹妹这一身的功夫,蓄甲行事总不方便罢?”
卓岚不屑一笑,冷道:“早知今日,昔日初入宫闱,我便该由着佟氏先扳倒了你去!”
婉媃点一点头,眼中的笑意不曾轻减半分:“本宫亦有此感。只可惜光阴如梭,许多事儿,原是寻不见后悔药的。”
她手下遽然生力,将卓岚尾指长甲脆生掰断。
透明光洁的指甲与血肉粘连挂在她尾指上,那肉突突跳着,打眼可瞧见脉络清晰的肌肉纹理。
卓岚紧咬牙关,闷哼一声,由着冷汗落下也未因痛叫喊半声。
她眸底无限恨意瞪着婉媃,原本丰满欲滴的朱唇遍布皲裂死皮。
婉媃取过云蝉递上来的绢子拭去指尖沾染着的血渍,赞道:“嘉妃妹妹出身将门,果真英姿飒爽,颇有几分花木兰的腔调在。”
满殿寂静,倒显得陈圆圆声声佛语格外刺耳。
婉媃瞥她一眼,又道:“你母亲如今皈依佛门,顿悟良多,且听她念得是《往生咒》,也不知是为谁而吟。”
她停了片刻,绕着卓岚母女二人身侧行了两圈,摆手道:“罢了,带人下去吧。”
李检领命,携侍卫将二人押往牢房。
临出暖阁,婉媃唤他一声,赶两步跟上他的步伐,静对呢喃道:“本宫多谢你那日在皇上面前替本宫进言。是你保住了本宫,也保住了十阿哥。”
李检赔笑道:“娘娘这般说可要折煞奴才。瞧着娘娘同皇上重修旧好,奸佞除,奴才打心底里欢喜。”
“宫里当差本就辛苦,伺候御前更是苦差中的苦差。”婉媃一璧说着,一璧抬手取下一钗镶嵌猫眼蓝宝石的凤簪按在李检手中:“本宫没什么能予你的,这一钗是昔日皇上所赠,单其上的这颗宝石,总比得过公公辛苦十载的俸禄。还请公公一定收下。”
李检瞧着那宝石熠熠生辉的光,映得自己眼眸子都绿了,却一味摇头道:“这怎可,娘娘......”
“都是在这宫中相处久了的,客套说辞公公尽可省了。”婉媃打断李检的话,将他手合上。
李检左右细瞧一番,将那钗贴身收好,连连道谢。
“还有一事,本宫惶恐,还需公公帮衬着。”
“娘娘言重,您只管说,奴才若能办到,自当刀山火海,成全娘娘心意。”
婉媃粲然一笑,继而捂着胸口语带几分惊悸道:“嘉妃的那一身功夫公公方才瞧见了,本宫明日带她往长春宫处置着,到底是女眷颇多的后宫之地,不宜过多侍卫在场。她若忽而发了性子,总是难办......”
“奴才明白娘娘心意。”李检隐晦一笑,低语道:“慎刑司的刑罚,对着有功夫在身上的人,都是先由内监挑了手筋脚筋去。人即刻成了一滩烂泥,立都立不住,还能使什么威风?”
婉媃闻言略一蹙眉,道:“听着血腥,可如今也只有这法子了。你跟着梁公公久了,心思也细。这种事儿换做本宫,可是断断想不出来的。”
李检向婉媃拱手一揖,笑言尚有御前差事要办,福礼退了。
待人散尽,婉媃特意往皇上寝殿去了一遭。
梁九功正在门外立着,头倚柱上打着哈。她轻咳一声猛然惊醒梁九功,见是婉媃,急急福礼道:“贵妃娘娘金安。”话落还不忘抹去自己唇角边的口涎。
婉媃见他这模样捂嘴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公公累了便回去歇着,守夜这般辛苦事儿交给旁人做就是了。”
梁九功有苦难言,摆一摆手无奈道:“皇上盛怒,方才回宫砸了许多物什去,发作了好一会子,现下力竭才歇下。奴才伺候了皇上数十载,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怎能放心那些小崽子伺候着?”
婉媃听罢顿一顿,笑道:“皇上心底是极重视嘉妃的,得自己最亲近之人背叛,心里大抵是不好受的罢。辛苦公公了。”
梁九功听出了婉媃隐有的醋意,忙道:“哪儿能呢,皇上多半是因着从前误解了娘娘而气闷呢。”
婉媃看他一眼,别作他话:“皇上既已歇下本宫也不便叨扰,还请公公明日晨起知会皇上一声,只说本宫今日来过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梁九功胁肩谄笑道:“闹出这事儿合宫惊动,皇上拟旨畅春园所居的小主们明日一早启程回宫。奴才听着皇上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娘娘皇贵妃的位份。”
婉媃付之一笑,兀自去了。
如今他予了自己怎样的位份,也激不起自己心底生出半分波澜来。
回宫路上,她遣了轿,由云蝉霜若伺候着行在漆黑昏暗长街之上。
她轻手抚摸着红墙,拂下一抔灰来在指尖搓动着。
宫人打扫尽心,这宫墙数十年一日新红不褪,一如从前初入宫闱一样,那般艳丽,映在眸中欲能生出花儿来。
她回首看一眼这皇城,耸肩苦笑两声,再无言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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