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颔首,重重一笔书完‘孝’字,撂下毛笔道:“如今新入宫的嫔妃,理应在皇额娘回宫后去慈仁宫请安。朕想着安贵人小产一事,断不能走漏风声让皇额娘知晓,你知道她的性子,若知道自己出宫祈福之际宫中还出了这等晦气事,可要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还不知要如何伤心。皇后合该严令六宫,确保此事无人再提及。”
“那是自然,此事太过令人揪心,太皇太后那日召臣妾前去也议了此事,与圣意大抵相同,臣妾知道该如何行事,请皇上宽心。”皇后凑向皇上,细看蒙语所书的‘孝’字,不觉赞道:“皇上这幅字写得极好,依臣妾愚见,不若以金边嵌玉将其裱起,供在慈仁宫中,也可让太后明白皇上的一片孝心。”
皇上答了句‘甚好’,遂命宫女取下去照着皇后提议照办,自己则牵起皇后的手一路行到暖座旁坐下。
屋外天际悬日如金轮。皑皑落雪渐化去,褪了一地枯枝败叶。
龙首宫灯柔和不晃眼,一任黯黄灯光幽幽洒落,映在皇上俊朗的面容上,和着身上明黄色的龙袍,神色恬静和煦。
皇后痴望了皇上片刻,才回神问道:“皇上一早命梁公公唤了臣妾来,所议便是此事?”
皇上睇她一眼,点头应是。皇后旋即又道自己另有事要同皇上商议,可于此时才听皇上沉吟道:“还有一事,婉答应出身颇高,如今禁足难免会被皇额娘垂询,未免届时不好搪塞解释,便先放她出来罢。”
果然,皇上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还是切入了正题。
只是他口中此话说得淡淡的,颇像无意提起。
不知怎地,皇后心中竟扬起了一缕恨意,侍奉君侧四年,他从未见过皇上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疯魔过。
许多从前他断不会做得的事,如今却尽数在她身上做得周全。
更何况他对婉媃的这般疼护,自己身为嫡妻却从未得到过,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皇后佯装柔顺,莞尔一笑故作无谓道:“皇上思虑周全,可安贵人丧子一事还未查个明白,如此轻恕了婉答应,恐怕人心难服。”
“不过是解了禁足罢了,位份暂且不复也可。至于安贵人小产一事,命大理寺私底下小心查着就是了,断不可再闹出风波来扰了皇额娘。”皇上摆动着手中沉木色的珠串,思虑片刻又道:“不过她如今答应的位份,住在延禧宫正殿却是不妥。承乾宫西偏殿空着,不若就挪去哪里罢,等她何时有出息熬到了嫔位,再居正殿也不迟。”
皇后又哪里不明白皇上这般安排的深意所在?
承乾宫主位容悦与婉媃一向交好,如此安排更能护婉媃周全,且他又以不让太后回京伤心为由按下安贵人小产一事,如此即便安贵人心中不痛快,碍着太后的面子,她也不好发作。
想到慧嫔费尽心力才将婉媃扳倒,如今不过一月光景便要见她扶摇直上,皇后旋即收了脸上笑意,辩道:“皇上此举不妥,禁足不可解,即是移宫,罪妇也不配居在东西六宫,臣妾方才已打发她去了‘绿云阁’,太后回宫,臣妾自会择了别的罪名向太后解释此事。”
皇上断然挥手,将皇后的劝诫生生截断:“皇后,朕意已决,你如此苛责婉媃,不过是因她出身钮祜禄氏罢了。且看你狠心将她豢养的猫儿生生绞死在她面前,如此狠辣行事,哪里还有半分皇后应有的母仪天下容人之姿?”
皇后眼眶微红,黯然道:“臣妾一心为皇上圣誉着想,却不想被皇上误解至此。前朝局势未平,鳌拜屡屡犯上,遏必隆与他二人勾结,自臣妾祖父去世后朝中已无人可制衡他嚣张势力。如今后宫之中,钮祜禄氏姐妹二人行事愈发乖戾,臣妾不得不防。”
皇帝听皇后说得伤怀,心中不禁一软,和缓了语气道:“皇后如此替朕殚精竭虑,朕心中感动。可安贵人小产是否为人蓄意构陷,朕相信以皇后慧眼不是不知。懿德与婉媃没那龌龊心思,再者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莫要操心这许多了。”
皇后一番言论妄议朝政,语出之后才知自己糊涂。
她郁郁不安,眼中仍含泪,缓了缓道:“臣妾明白,皇上是臣妾唯一的依托,夫君所言为人妻者不敢不从,这便吩咐人将皇上旨意晓瑜六宫,接婉答应入承乾宫罢。”
皇上微微颔首,伸手抹去皇后香泪,安慰道:“后宫的娇花再多,一品牡丹也唯只有皇后这一朵。”皇上神情凝视着皇后,唤了她的闺名道:“淑嫜,你在朕心中的地位,是旁人无法企及的。承瑞遭毒害,二皇子未临世便薨逝,朕心中悲痛不能自已。经此祸事,你可知朕心里,更期盼早日与你诞下我们属于我们彼此的嫡子?”
皇上这话说的深情款款,直搔得皇后心头发痒,更如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独独射在了寒冰之上,皇后面颊微红,破涕为笑,低声道了句:“臣妾与皇上夫妻一体,自是知晓皇上的情谊。皇上安心,臣妾来日定会为您诞下一名白白胖胖的皇子,属于我们的嫡子。”
康福寿赶来延禧宫启了宫门,移宫‘绿云阁’的懿旨还没传下来,却被梁九功的一道圣上口谕生生截下。
“皇上口谕,答应钮祜禄氏禁足期间克己复礼,毫无怨怼,着特命解禁延禧宫。即日起搬入承乾宫西偏殿,奉娴嫔为主位,日后当规行矩步,谨记今日之训,钦哉。”
康福寿一脸尴尬跪在地上听旨,见婉媃神色平常只携婢女云蝉恭敬叩首答:“臣妾叩谢圣恩。”
梁九功请婉媃快快平身,更说这旨意是皇上亲定,更有皇后懿旨需晓瑜六宫,于是拉着康福寿便同他一同离去向六宫传旨。
云蝉扶着婉媃起身,欢喜道:“恭喜小主,皇上惦记着您,还赐了您与娴嫔娘娘同住,可是欢喜事呢。”
欢喜?她是应该欢喜罢。
婉媃淡淡一笑,望着门外庭院景致。
一月未见得天日,院内却仍是一片银装素裹模样,只是那株合欢树似受不住积雪堆压,本就繁华落尽光秃秃的枝干更折了许多去。
日头洒金般映在她脸上直晃眼,婉媃轻轻抬手挡了挡阳光,一言不发回首重新入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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