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引着陈保平夫妇入了暖阁,只见殿内坐立两人。
一人面相稍长些,立上首位,着洒金色百福团寿纹氅衣,鬓发高高绾起,束凤吟昆山发饰。
次位所居之人,挂次红色鱼戏莲叶压纹三褶坎肩,湖蓝蜀绣长衣作底,额发由翠玉、东珠、金贴错落有致点缀,更添几分贵气。
青竹见了二人屈膝福礼道:“奴婢见过太后,贵妃娘娘,主子万福。”说着又将目光瞥向了陈保平夫妇二人:“太后召见,人带来了。”
陈保平携夫人向太后与婉媃问安,他知礼数,强按着夫人跪在了地上,向着二人行了跪拜大礼。
太后面色阴晴不定看着他二人,不令平身,兀自问道:“你二人一路由着杭州赶来,可辛苦了。”
陈保平摇首恭谨道:“皇上得许令微臣携贱内入宫探望嘉嫔娘娘,是喜事,哪里有辛苦。”
陈夫人闻言便开始砸捶着腰肢,故作姿态道:“哎呦,太后不知道,冬日里风雪的天儿,赶了半月的路,我这腰都要断了去。”
“你在那扭捏些什么?”太后横她一眼,厉色喝道:“跪好了!”
这一声响动极大,吓得陈夫人一捂胸口,近乎要从地上跳起。
她见太后眉宇间含怒,这才知晓收敛,垂首跪在地上。
婉媃笑了笑,将太后案边儿的茶盏向她挪一挪,柔声道:“晨起动怒最是伤身,太后饮些云南新供的七彩菊罢。清躁降火最是佳品。”
太后取过茶盏进了一口,婉媃这才拈着绢子笑吟吟道:“陈大人与陈夫人好容易入宫一趟,与嘉嫔相聚时日短了些,本宫瞧着嘉嫔只身一人身处宫中常寂寥孤苦,于是特请了太后的懿旨,许你二人多留一日。”
陈保平恭声道:“微臣多谢贵妃娘娘大恩。”
陈夫人瞥了婉媃一眼,见她虽是貌美可终比不上卓岚年轻,心底暗暗自喜,不自禁扬起了唇角。
这细微的表情被婉媃尽收眼底,她挑眉看向陈夫人,问道:“陈夫人在笑什么?”
陈夫人连声道:“无甚,瞧贵妃娘娘生得漂亮,见着人便欢喜。”
婉媃以绢掩鼻一笑:“人都说嘉嫔妹妹嘴甜,如今才知是随了陈夫人您。”
她停一停,又道:“惦记着嘉嫔爱进马肠子,特意要御膳房灌好备着,等下交给夫人带去永寿宫,午膳时也可与嘉嫔妹妹同食。”
陈夫人喜滋滋谢恩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这一语落,人便絮絮叨叨起来许多琐事。
婉媃并不在意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等她消停了片刻,向陈保平一笑道:“去年里皇上赐浴嫔妃们共沐温泉,瞧着嘉嫔后腰处有一块赤红色娇兔状的胎记。仔细一问,嘉嫔才说是大人少时不慎用热水烫着了落了疤。本宫还与嘉嫔打趣,说她柔声细语的性子正同那娇兔一般,如此说来,这憾事也便不算憾事了。”
陈保平哪里知晓卓岚后腰那隐秘处存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得硬着头皮随便敷衍了婉媃两句。
倒是陈夫人自作聪明接了话把儿道:“妾身正同贵妃娘娘说过一样的话儿呢,就怕着妮子因那胎记伤了自尊,私下里为着这事儿也没少说过老爷!”说着作势瞥了陈保平一眼,嘟囔道:“好在皇上不嫌弃,若不然你可要成了害女儿一生的罪人!”
婉媃与太后面面相觑须臾,道:“太后,可别要二老跪着了。都是迎着风雪一路赶来的,赐座罢?”
太后不语,一扬手示意二人起身。
旋即有三两宫人上前伺候着落座,端茶递水好不殷勤。
陈夫人稍稍收敛的性子旋即发了起来,方坐定便取过那七彩菊茶便进了一口。
婉媃添着精致妆容的面上朱唇微微上扬,悠然道:“嘉嫔弹得一手好瑶琴,连本宫自诩琴艺上佳也比不过她一二。本宫瞧着夫人手指纤细,柔弱无骨,想来这一技是您亲自教与她的吧?”
陈夫人愣了愣,谄笑着道:“哪儿能呢?妾身哪里有那样的本事?那都是从前寻着乐师仔细教着学个样子罢了,嘉嫔如何能同贵妃娘娘相提并论?”
她还要说,却被陈保平轻轻拍了拍肩膀。
陈保平为人最擅察言观色,这几番问句下来,已然令他心中生疑。
再看太后面色,自他二人入内以来便未生过半分笑意,心底旋然觉着不妙。
婉媃端坐了身子,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向太后缓缓沉声道:“太后,您都听清楚了。”
太后蹙眉怒目,向陈保平夫妇呛声道:“你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保平旋即起身下跪:“太后息怒,微臣......微臣不知太后为何动怒。”
陈夫人亦吓得不轻,颤抖着跪下道:“太后,妾身初入宫闱有失礼仪,若是哪里做得不得当,还望您海涵。妾身......”
太后哪里能容他们说完一句全话,只愤然问道:“哀家问你,嘉嫔到底是何许人也?”
陈保平道:“是......是微臣的嫡女......”
陈夫人应和着:“是,错不了!自幼养在身边儿的女儿,怎能有错?”
“哦?”婉媃扬眉看她,笑道:“合宫夜宴上,嘉嫔只进了一口马肠子便吐得整个人都快厥过去。何以方才本宫赏赐马肠子于你,要你与嘉嫔共食,你尚欢喜?”
陈夫人眼睛眨一眨,结巴道:“这......妾身只以为是入宫变了口味,又因娘娘盛情,不好推却只怕驳了娘娘的面子。”
婉媃神色如数九凝冰,尽失笑意冷眼睇着她:“嘉嫔身子光洁,连半刻黑痣都不存,哪里又有滚水烫痕一说?陈大人与夫人言说自幼将其养在身旁,这事儿如何会有疏忽混淆?”
“这......”陈夫人越听越觉着害怕,密闭的暖阁不知哪里钻入了森寒的风,直往她衣袖里钻令她打了数个寒颤:“是......是妾身记错了,妾身......”
婉媃鄙夷瞥她一眼,讪笑道:“记错了?想来陈夫人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你可别告诉本宫,连着嘉嫔不擅瑶琴专擅月琴一事,也是你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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