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岚口中所提那名自幼同她一并长大的婢女林鸢鸢，是在得了婉媃允准半月后才入宫的。

这紫禁城的怎样的地界？即便是选拔宫女，那也是要里三层外三层扒个干净利落的。

待到重重筛查，以证身世清白后，才得许拨去永寿宫伺候着。

这一日是鸢鸢入永寿宫的日子，卓岚特意起了个大早，立在宫门前急切候着。

冬日清晨里第一抹暖煦的日光洒在她胜雪肌肤之上，整个人嫩成了一颗剥了壳的荔枝。

她极目远眺，恨不能将长街都望穿了去。

终于，在一片银装素裹中瞧见一身形娇小，着宫女服饰的女子独独向永寿宫行着。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鸢鸢，少见的失态远远便冲那人挥动起手中的绢子：“鸢鸢，来这里......”

鸢鸢听到了卓岚的声音，目光凝在她身上，欢喜的快要落了泪。

她紧赶慢赶在雪地里小跑起来，待行至卓岚身旁，终于再忍不住眼底热泪，一涌而出。

她生得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同卓岚一样，瞧着面相是极温婉的女子。

虽着普通宫女服饰，可那若幽兰的气质尽数从眼角眉梢流溢而出。

单这一点便能瞧出，她的出身是同寻常婢子不同的。

卓岚执起鸢鸢略有冰凉的手，情动垂泪：“你可来了，我盼你盼得紧。”

鸢鸢重重颔首：“小姐......”

语落似察觉不妥，很快改口道：“娘娘。”她双膝在地，生生将地上积雪砸出一个浑厚的坑凹：“奴婢给嘉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卓岚俯身将鸢鸢搀扶起来，一把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欢喜笑道：“我总怕着这一生再见不到你。”

鸢鸢捂住卓岚的手，道：“娘娘在宫里得脸，老爷夫人欢喜的紧呢。”

主仆二人立在门前，张口满是白气的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住，还是从旁伺候的宫人劝了一句，二人才回过神来，手拉着手入了永寿宫主殿。

方一入内，卓岚便吩咐余下宫人道：“以后鸢鸢便是永寿宫的掌事宫女，平日里你们可都要听她的话，本宫不在时，她说的话便是本宫说的话。本宫虽性子好，可你们也别有人动了歪脑筋。若是敢欺负鸢鸢让本宫知晓，本宫断不会轻易纵了她。”

一众宫人躬身诺是，卓岚这才闭了殿门笑脸迎着鸢鸢。

鸢鸢见着永寿宫的装扮，一双眸子瞪得浑圆，惊了神道：“小姐，这宫里好生气派。比起咱们从前住的地界，可不知要好到那儿去了。”

卓岚面上笑意遽然散了，只顾牵着她的手入了寝殿，落座暖座之后方才泠然道：“这东西本就该是咱们的，如今得了还不够，总还有更好的等着咱们。”

鸢鸢把玩着案上的珐琅花瓶，秃秃的十指轻轻敲击在上面，侧耳于瓶口静听回音。

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瞧见什么也觉着稀奇。

“奴婢都听说了，如今小姐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话落又取了个五彩琉璃烟壶于手上把玩着。

卓岚瞥她一眼，无奈摇头将烟壶从她手中夺下，定声道：“你原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个长进。可别忘了咱们身上背着的债，在这紫禁城里无旁人瞧着的时候，你竟还能笑出声来，莫不是......”

鸢鸢听她这般说，笑得更加欢愉：“便是有旁人瞧着奴婢才不敢笑呢。小姐不知，初入宫进了内务府学了好多规矩，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当着人前都要把人憋坏了去。奴婢今儿个方入宫，小姐便饶了奴婢这一次，略让奴婢松泛些罢。”

这话落，不等卓岚开口呛声，鸢鸢动作极轻指了指菱窗外。

那窗子紧密合着，为着采光糊了一层明纸，虽说可将雪地白光折射其上令屋子亮堂，可由内望去，却瞧不见窗外分毫。

卓岚细细打量，才见着隐约有一黑影闪烁，这才明白鸢鸢为何如此。

略一定神，接着她的话道：“数你是个鬼机灵。我可告诉你，皇上是要常来永寿宫的，你这性子见着皇上总要收敛些。可别没头没脑的冲撞了皇上去。我与皇上好容易两情相好，偏再被你这蹄子给惊了皇上去，仔细我与你计较。”

鸢鸢笑道：“呦，瞧着小姐脸都红了呢。”她伸手，在卓岚面无表情的脸颊上作势捏了一把，又道：“小姐入宫嫁得帝王，偏还是如意郎君两情相悦，奴婢实在替小姐欢喜。”

“莫要饶舌了。”卓岚起身搭着鸢鸢的手向着殿内远离菱窗的一角行去，便走口中便高声道：“你第一日来，我先带你瞧一瞧宫里的稀罕事。这些可都是从前在府邸里你见不着的。”

二人行至一晦暗角落，方才各自换了神色。

鸢鸢这才凝眉俯身向卓岚一拜，沉声道：“苦了小姐了。”

卓岚满面怅然，冷笑一声：“苦不苦的，这几年也惯了。我走前吩咐你做的功夫可都做足了？”

鸢鸢郑重颔首，言语间半是含恨道：“小姐安心，奴婢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也知道奴婢苟延残喘至今为得是什么。奴婢从前未入宫便罢了，如今既然来了这鬼地方，便豁出去了！”

“我提醒你一句，当朝贵妃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也不知是我哪里露了马脚，她如今已然怀疑到了我头上去。你瞧着方才殿外附耳的那些人，尽数怕都是她布下的眼线。你我二人如今碰了面，更要事事谨慎，万不可出了半分岔子。”

鸢鸢不以为然道：“小姐既有手段毒害了贵妃的公主，德妃的阿哥，以此来引起贵妃对孝懿皇后的愤恨，借而扳倒她。这样的手段，六宫嫔妃乃至皇帝都被您戏耍如笼中雀鸟，还怕什么？咱们差得，只是时日罢了。”

卓岚猝然一笑，眼角眉梢浮现出了旁人从未瞧见过阴鸷。

她本是极和善的人，生了极柔美的面容。

也正因此，这样的表情显在她脸上，才更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