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长舒一口气，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容悦：“仿佛所有的事儿娘娘都是被逼无奈，尽是旁人的错。”
容悦缓缓起身，嘴角衔着一丝无谓的笑意。
她步履蹒跚行至婉媃身后的龙凤和鸣屏风前，伸手触摸着龙在上凤在下的雕花，目色澄澈，笑语凌厉道：“自然是旁人的错。你可知在后宫之中，依仗皇上的宠爱是最不靠谱的事儿。唯有自己筹谋良多，才能得长久安稳。你瞧瞧如今，本宫做下这许多恶事，你却寻不见证据来治罪本宫，临了了，反倒被自己心爱的男子处死了去，你心中一定很不甘吧？”
婉媃静默不语，连连摇头。
容悦亦默了须臾，咯咯地笑起来。
那笑声清脆而喜乐，似是得了全胜，急着向婉媃宣示她的荣光。
她行至案边，取过匕首在婉媃面上比划两下，而后口中轻啧两声放下。
又取了白绫系在婉媃脖间比了比，似也不满意信手丢在一旁。
最终，她目光落在那一盏毒酒上，才无限叹惋道：“饮了这一杯，便上路罢。”
“娘娘以为胜了臣妾？”
婉媃遽然起身端过酒盏，对着容悦一敬，却将毒酒祭天一般洒了一地。
她瞧着容悦眉头渐渐团起的阴翳，笑意款款，眉目如画：“这一杯，臣妾敬娘娘。”
“死到临头还能笑出声来，本宫小瞧你了。”
‘嘭’。
一声巨响于二人身后响起，容悦大惊，忙回首循声望去。
龙凤屏风前倾倒落在地劈成两截，却见屏风后皇上目蕴怒火负手而立，切齿向容悦道：“是朕！小瞧了你！”
寂静空旷的宫室内，霎时间死寂若永夜。
屏风一侧的鎏金兽首香炉中，镂空间隙不住缓缓腾起乳白色的烟气。
那香味充盈殿内，浓重诡异，令人憋闷到喘不过气来。
容悦脚下不自觉踟蹰了几步，不住向后退去。
她不敢端视面前那个攥拳发抖的男人，双足仿若被灌了铅，一个踉跄瘫软在地。
婉媃紧紧俯视着她：“娘娘倒是认得痛快，如此也少费皇上口舌了。”
有无尽的恐惧如同浓稠夜色一般渐渐吞噬了容悦周身，她双目发直，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
一股甜腥之味蔓延上她的喉头，顶得她干涩作呕，终声音瑟瑟发抖说出一句：“皇上，臣妾冤枉......”
“冤枉？”婉媃一手护在唇间，遽然生笑：“怎地？方才那言辞莫不是臣妾拿刀架在您脖子上逼着您说出来的？”
容悦挣扎着爬到皇上脚下，无力俯在地上，一双眸子泪意充盈望着皇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缘线，瑟瑟道：“皇上，臣妾......”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烈撕扯着皇上衣角，眸中星芒一闪，急切辩道：“皇上！那下旨诛杀傅卓的信笺您是亲眼见过的，却是贵妃的字迹无虞！臣妾如何能冤枉了她去？臣妾方才那般说，不过是为着激着贵妃去，您知道，臣妾一向同她不合，臣妾......”
婉媃俯下身来勾起容悦的下巴，满目戏谑：“那字条却是臣妾亲手书写，交给云蝉的。”
容悦浑身一震颤抖，从她眼角眉梢的笑意读懂了什么，凝眉问道：“那婢子......你同那婢子一并诓本宫入局？”
“还得多谢皇贵妃娘娘成全，私下里去寻云蝉。若不是如此，臣妾哪里有这顺水推舟的机会？”婉媃停一停，浅笑摇头：“娘娘当真以为云蝉会背弃臣妾？但是您下狠手伤了白长卿，断送了云蝉半生幸福后，她已然从骨子里恨毒了您。她比臣妾，更巴不得见您赴死。”
容悦痴愣片刻，满是自嘲笑了。
皇上一把将半蹲在地上的婉媃拉了起来，轻声道：“离她远些，莫要脏了自己。”
婉媃笑道：“皇贵妃娘娘怕是还不知道，皇上与太后一并陪着臣妾做这一出好戏，只为引君入瓮。许多事儿即便臣妾说了，皇上也是不信的。非得娘娘自己亲口说出来，让皇上听个真切，这才算是有凭有据，抵赖不得。”
容悦自知事到如今再无转圜余地，所幸也不再佯装柔弱，撑地起身目光阴冷望着婉媃与皇上：“如今也好，我该做的都做尽了，无甚念想。我这条命本就吊着一口气，如何还能怕死？”
她话落，速度极快将案上匕首抓取，横刀向皇上刺去。
可她病弱的身子如何能一击击中？
皇上不过微一腾挪，便将她手腕擒住夺过匕首，而后将她重重推到在地。
门外候着的内监侍卫闻听动静鱼贯而入，皇上声音若闷雷震响，道：“将罪妇压入天牢，务必将她所做恶事一并问清楚了，再做定夺！承乾宫一干宫人，全数挪去慎刑司！随意用刑，死便死了！”
梁九功为皇上所言一阵，忙道：“皇上，承乾宫侍奉宫人众多，这样的旨意下去，怕是要宫中人人自危......”
皇上将匕首重重掷在地上，怒不可遏道：“朕要你去你便去！连带着传佟国维入宫，朕要问问他送这样的毒妇入宫，是要反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赛过一声凄厉的笑声从容悦喉间干涩发出，她盯着皇上与婉媃，似像是在看一出笑话。
皇上并不言语，缓缓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的脸，骤然连扇了十数耳光，打得容悦披头散发，鼻唇灌血。
“你若再笑，朕便日日叫人掌掴你的嘴！”
彼时容悦面色煞白，血泪横流。她仍不回话，自顾笑着。
婉媃瞧皇上还要动手，忙劝一句：“皇上息怒，往后有的是惩处她的时候。若是此刻将人打死，许多事儿也问不出缘由了。”
皇上将容悦向后推了一把，吩咐梁九功速速将人带下去。
待人都散了，才牵着婉媃的手柔声道：“这几日，委屈你了。”
话落，将婉媃拥入怀中，渐渐发力紧抱住。
婉媃将下颌抵在皇上胸前，长舒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吗？
她看着桌上被卷起的丹青，面上却见不得半分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