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婉媃新添红妆，换了一身敞亮衣衫，早早入了承乾宫来与容悦请安。

容悦正奇着她新丧女如何会赶早来与她请安，于是待众位嫔妃来齐后才佯装和善问道：“瞧着妹妹神色不佳，若是心底不自在，晚两日请安也不是不可。”

婉媃取过案边的茶盏，缓缓饮了一口，笑道：“是心里不舒坦，可德妃已被关押，臣妾总要留着精神，瞧她如何给蕴皙填命不是？”

容悦正襟而坐，曼声道：“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宜妃柔嘉沉吟片刻不免有些感叹：“昔日德妃与贵妃娘娘走的最是亲近，却不想......”

茹歌道：“可不是，实在是人面兽心，公主还那样小，她也下得去手。”

婉媃并不理睬，只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做戏，待戏做足了无人应和，也便无趣散了。

离宫时，婉媃为首刻意行在众妃身前，待走到宫门口时，行队偏位的荣妃秀妍忽而见墙根底下乌压压一片，于是指着那地界儿奇道：“瞧着那是什么？”

她这一唤引了众人驻足瞩目，婉媃停一停，吩咐霜若道：“去瞧一瞧。”

霜若领命上前，扒开青草，见是十数只乌鸦齐齐死在了地上，满面恶心回头道：“娘娘，是死了好些乌鸦。”

众人各个拈鼻作态直言晦气，偏婉媃厉声训斥道：“那乌鸦尽都是神鸦，你们一个个的做作些什么？”

惠妃玉汶念了声佛道：“紫禁城里的神鸦可要比宫人性命宝贵，这样大片的神鸦身死是极晦气的事儿，总得叫皇贵妃娘娘出来瞧一瞧。”

婉媃垂首思量片刻，吩咐进礼道：“去请了皇贵妃娘娘出来，让她瞧瞧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不等进礼去请，一众嫔妃堵在宫门口不肯挪步早已惊动了容悦。

她端着姿态莲步而出，遥遥便呼喊道：“一个个都立在这儿作甚？顶大的日头也不怕晒着？”

她在雀珍搀扶下走进众人，陈贵人卓岚最先向她福一礼，指着墙根地下那乌压压一片娇弱道：“皇贵妃娘娘，那儿死了好多神鸦。”

“死便死了。”容悦这话说得极轻巧，泠然看向众人：“你们在这候着，莫不是要本宫传了仵作来瞧一瞧？”

婉媃头也不抬，只看着那一片乌鸦干枯躯体唏嘘道：“臣妾瞧着还非得如此。粗略算了算，倒是有十七八只之多，这些神鸦无故扎堆死在娘娘宫中，怕是有所异变。为保娘娘周全，理应连钦天监也一并唤来瞧一瞧啊。”

容悦死死睇着婉媃，面色遽**：“贵妃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婉媃浅笑并不理她，自顾吩咐进礼道：“去回了皇上，再去请了仵作来，顺道再去趟钦天监。”

容悦有心阻止，奈何嫔妃们七嘴八舌议论个没完，她只好悻悻应下。

钦天监来的极慢，倒是仵作于皇上前后脚入了承乾宫。

皇上见众人皆在庭院里围着便觉头疼，于是蹙眉训斥道：“青天白日里又闹什么？一日也不让朕消停吗？”

容悦闻言冷笑道：“臣妾宫中死了几只神鸦，贵妃倒像是受惊了一般吆五喝六的，扰着皇上清净了。”

婉媃呛声道：“这神鸦是咱们满族的神鸟，皇贵妃娘娘出身汉军旗无法感同身受，自然是要觉着臣妾小题大做的。”

皇上目光正凝在那成片的乌鸦尸首上，不觉胸口一阵恶心。

他别过脸去，吩咐仵作道：“既然来了便瞧一瞧，别是皇贵妃宫中有何不干净的东西。伤着神鸦是小，可别伤了皇贵妃。”

仵作诺声应下，紧着步子上前细查细验。见乌鸦口角衔血，躯体僵直，正奇着，忽见地上洒了些许的褐红色粉末。于是去了随身携带的银针探之，见银针发黑，人吓得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连连向后爬了几步：“皇上，这......这神鸦是被毒死的！”

“毒？”皇上奇道：“何人吃撑了要毒死它们？何毒？”

仵作支支吾吾道：“微臣瞧着......像是鹤顶红......为保万全，还请皇上请了院判大人来同作验证！”

如今‘鹤顶红’这三字像是麻雷穿行于满宫嫔妃同皇上身畔，人人都将目光投向容悦。

容悦一脸惊异，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辩驳话来。

傅卓很快赶来，不消片刻便验出那褐红粉末却为鹤顶红。

他话方落，婉媃便忍不住满心悲怆，愤而哭喊着：“皇上！确是鹤顶红！咱们的蕴皙也是被这脏东西要了命去！”

皇上微眯双眸睇着容悦，忍怒问道：“你宫中怎会有这东西？”

容悦怔在原地，不住摇头：“皇上，这事儿与臣妾无干。臣妾也不知......”

她话才出口，便听秀妍怒道：“皇上！您此刻问她还能问出什么来？合宫中这样的好东西，怕是除了皇贵妃宫中再寻不出第二处有了！皇贵妃，你好歹毒的心！”

应着秀妍怒声，婉媃哭声更甚，竟身子失力跌倒在地，绝望哭嚎：“娘娘若对臣妾不满，大可以冲着臣妾来！稚子无辜！娘娘也是有过孩子的人，难道这般还不能体会为人母的心情吗？”

容悦思忖片刻，登时眸光一闪，指着婉媃呛声道：“好啊！你竟舍得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构陷本宫！钮祜禄氏！你好狠的心！”

‘啪’。

一声脆声响亮的耳光在容悦面上响起，皇上这一掴气力极大，震的自己手掌都略有发红。他指尖颤抖指着容悦，恨道：“原来是你？果然是你！你竟还敢说婉儿狠心？那日合宫夜宴，朕也奇怪，你为何要让婉儿将阿哥公主抱出来，却不想你的心思竟这般狠辣！”

容悦捂着面颊登时跪地陈冤，连带着与她交好的柔嘉、珞馥、茹歌一众嫔妃也齐齐跪下。

皇上瞧着人人叩首不止，怒声道：“何人再敢求情，一并发落了！”

这一语落，果然寂静无声。

只余容悦与婉媃此起彼伏的恸哭声聒噪萦绕皇上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