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琳兰诞女，婉媃便日日护在她身旁伴着她坐月子。

姐妹里私底下总有无限的琐事说嘴，一来二去，日子也过得没那么难熬。

一晃便至了五月十七的全月家宴之日，赶着琳兰出月，紫禁城内一片热闹欢腾。

是夜皓月当空果然极圆极大，衬得星子也不见半刻，似独它一人倒挂银河，灼灼生辉。

合宫嫔妃陆续赶来长春宫，很快忙忙当当在正殿里挤满了人。

夏日本就闷热，即便是宫中奉了十几尊冰瓮也止不住诸人细密落下的汗。

还是荣妃秀妍有法子，寻了个风轮来命宫人转动着纳凉，这才令燥热不堪的众人定下了神，齐齐入座。

两宫太后不欲赶这个热闹，只待皇上入宫，容悦便道一声开席。

仍是平日里瞧惯了的歌舞表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毫无新意。

还是后来安排的一出皮影戏很是稀奇，婉媃正凝神看着，身旁坐着的琳兰忽而在她耳畔静悄悄一句：“姐姐你瞧，佟氏的老态如今是藏也藏不住了。”

婉媃不经意间向上首位的容悦瞥了一眼。

她端正坐立皇上身侧，不时替皇上布菜添酒，已然成了副后模样。

只是她的容貌衰败速度之快，着实令婉媃称奇。

自与皇上龃龉后，自己常躲懒不去承乾宫请安。

一来时懒得听容悦、柔嘉、珞馥一众的冷嘲热讽，二来也是图个清静常伴子女身侧。

可不想不过两月未见，她瞧着竟是要比皇上苍老许多。

面上仍是精心修饰的妆，甚是娇俏在眉间还点了朱砂，可那张脸没有表情还好，一旦喜怒形于色，便能清晰可见眼角层层折叠而起的皱纹。

至于那满头的青丝，也不知用何法子篦了一头墨黑。

任谁瞧着也知道那是假态，不过不敢戳穿她罢了。

瞧着她对皇上无限殷勤，可皇上却连她正眼也不瞧一眼，反倒将目光一再投去了茹歌、卓岚等一众俏丽面孔上。

婉媃瞧着卓岚的衣着与平日略有不同，似不是常在应有的服制，于是轻声向琳兰问道：“陈常在如今瞧着大不同了呢。”

琳兰笑：“早不是常在了。自我生产前便听说独独得皇上册封了贵人，如今除了‘八嫔’的晦气事儿外，属她最得宠。”

婉媃愣一愣，苍然笑了：“她本就是最合皇上心意的女子，娇嫩，柔弱，顺和，皇上对她侧目是迟早的事儿。只怕一朝得孕，封妃封嫔也是指日可待。”

琳兰沉一沉脸，冷道：“那也得有人给她腾位置不是？姐姐瞧着那八嫔如今圣宠不衰，又多依附佟氏，有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陈贵人春日宴出首了春日香一事，惹得佟氏恼怒，正日日寻着她的错处呢。她若有了子嗣，怕是多半也生不出来。”

婉媃心下一紧，忙拍了拍琳兰的手斥道：“这样的话不可乱说。”

正说着话，皮影戏落，众人啧啧称奇，皇上爽性看赏之际，忽闻容悦定声一句：“贵妃，今日全月宴在你宫中举行，胤䄉与蕴皙养在你宫中，本宫与众位姐妹甚少见你一双子女。趁着这花好月圆的意头，也将阿哥公主抱出来给一同欢庆罢。”

婉媃看她嬉笑着，眼底尽是不屑与刻毒，于是道：“孩子歇下了，皇贵妃娘娘若是想念，择日臣妾抱了孩子去您宫中请安可好？”

容悦耸肩一笑，话中带话：“你日日避着本宫连六宫请安也见不着你身影，如今却还能抱了阿哥公主来本宫宫中闲坐，当真是稀罕事。”

她话落，众人目光齐齐投在婉媃身上，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却听宜妃柔嘉又道：“哎呀，想着十阿哥臣妾尚且见过一面，蕴皙公主却是素未谋面呢。”

珞馥亦衬道：“是了，闻听公主生得白皙俏丽，贵妃娘娘也抱出来让臣妾们瞧一瞧，欢喜欢喜罢。”

皇上转过身来举起案边酒杯，冲婉媃晃一晃。婉媃会意举杯而饮，饮毕才听他徐徐道：“孩子多个人疼也是好事，朕也许久未见蕴皙了。”

避之又避，却总不好当中拂了皇上颜面，于是只能命云蝉将胤䄉与蕴皙一并抱出。

乳母抱着孩子在众位嫔妃面前一一走过，俯身施礼，便听议论声此起彼伏。

“公主当真生得漂亮极了。”

“瞧着都是择了贵妃与皇上最精致的五官生着，来日初初长成亭亭玉立，还不知要迷倒多少王公贵胄呢。”

婉媃瞧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似华丽摆设般在众人面前展览着，心底自不是滋味。

皇上瞧出了她面色有异，总算心中记挂着她，命人将阿哥公主抱到自己面前，颇为慈爱的抚摸了须臾，才命人将孩子挪到婉媃身旁一并赐座，更令小厨房快些做了孩童吃食送上来。

酒过三巡，半分微醺。

趁着歌舞喜乐，皇上竟举杯离座，晃着步子向婉媃走来。

“还气着朕吗？”

这一语极轻，只有婉媃与旁坐的琳兰得以耳闻。

婉媃扬眉看他一眼，心底有无限的酸楚。

她极力想要找回从前对着皇上时的那份悸动，可有些本是顺其自然的事儿，一旦刻意反倒强求不得。

众人虽不知二人在说嘴些什么，可目光皆齐齐投向这边厢。

婉媃明白天子心意不可逆，此刻若再拂了皇上面子，只怕是要彻底令皇上与自己生分。

她看一眼左右贴自己而坐的一双子女，微一垂眸，举杯起身向皇上道：“臣妾从无对皇上生气。”

皇上笑得明媚，强硬与婉媃一碰杯，将杯盏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贴她耳畔道：“今夜朕陪你。”

含着满腔酒气的温热呼吸吐在婉媃耳蜗，她周身一凛，只觉胸口抑制不住的阵阵恶心。

然这一幕被容悦瞧在眼里，握着酒杯的手渐渐发力，似要将白玉杯子都捏碎了去。

还是茹歌最先瞧出了她的不妥，忙起身赔笑道：“皇贵妃娘娘，嫔妾敬您一杯。”

容悦端起酒杯，神色凄然昂首饮下一杯，怔怔看着皇上与婉媃郎情妾意，恨不能将那酒杯向二人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