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来时匆匆，宫人见其盛怒纷纷跪拜，正殿门就这么大敞着也无人敢言语。

寒风夹杂着偏殿嘈杂忙碌声一股脑灌进室内，空气冷凝的令人窒息，炭盆不断发出‘噼啪’碎响，溅着火星子落了一地黑屑。

婉媃不由将身前半敞领口的袄子裹紧些，胸口绣着的品月色玉兰随她动作皱巴在一起，本是点睛之笔的宝蓝色织金绣边于此刻也显得异常突兀。

皇后目光如火焰一跳，凝视婉媃冷冷道：“公道？婉贵人养的畜生伤了人命，依你所见，是惩处了那畜生便可还李常在公道吗？”她稍静默片刻，又将目光探向皇上刻意道：“畜生不懂事也就罢了，怕只怕是饲养之人动错了心思。”

这话惹得婉媃心中一凛，她并未当即为自己辩驳，而是微微抬眼看向皇上。

此刻他正将头瞥向一旁不再看婉媃，冷凝的面容，如雪后檐下凝结的冰棱一般，不见表情，也失了暖意。正如当日容悦被人陷害之际一样，心之所想令人难以捉摸。

婉媃心中自是失望，可总不能一味指着皇上的信任在这宫中度日，于是收了神伤，缓缓向皇后道：“皇后娘娘此话是疑心嫔妾？”她无奈一笑，右手环指殿中问道：“娘娘且细闻，嫔妾顾忌李常在龙胎，连正殿所用香料都一并换成了有安神固胎之效的‘宁息香’，又岂会害她？”

容悦接过婉媃的话又道：“婉贵人与李常在相处一向和睦，宫里有些什么佳品都先紧着李常在，想来应是不会做出此等伤阴鸷的毒辣之事。”

皇后觑眼看着皇上，面无表情道：“当年先帝爷的废后孟古青正是面慈心狠荼毒有孕嫔妃，后来东窗事发才被先帝废黜。当日与她交好的乌苏氏有孕八月，还不是被她命人推入御湖中，一朝母子俱亡？”

皇后言罢故作厌恶状捂口鼻，短吁一声还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倏地扬手制止了她让她莫要妄议先帝，皇后这才恭敬答是不再作声。

皇上明亮的眸子映在婉媃身上，眼神复杂而存疑，他张口欲说什么，可一瞬又将话收了回去，转口道：“你先起来。”

不用明说，只是这冷淡的语气足以让婉媃心知肚明皇上的疑心。

她执拗跪地不起，怔怔看着皇上。二人僵持片刻，容悦暗觉不妥，上前搀了婉媃一把嘴里嘀咕着打着圆场：“地上冰冷，皇上担心你身子舍不得你跪着，你心中记挂李常在安危也是常情，可总跪着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容悦的话本是好心，可皇后却一扬脸点头道：“娴嫔这话说的在理，龙胎不保，你即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是于事无补。”而后又冲清月与康福寿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去将贴身侍奉婉媃的宫人压来盘问。

这期间皇上一言不发，径直坐在了正座之上，皇后紧随其后在偏座端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婉媃与容悦。

婉媃心中已然冰凉，却也更知此刻困境只得自己才可解，于是平静摇头回话：“事发之时偏殿宫人侍奉在李常在左右，瞧的也是最真切的，皇后娘娘合该也将他们带至殿前细查。”

皇上仍不语，皇后点头应下命人速停了他们的杖刑带来正殿，并赐她二人先落座。

屋外浮云略过遮蔽天日，空气愈发湿润冷薄，婉媃瞥向窗外一眼，见撒盐似的雪点儿随风呼啸而落，密集到阻了她的视线，连庭院立着的那株秃了的合欢树也瞧的不太真切。

宫女替帝后沏了新茶，也顺带为婉媃和容悦奉上，殿内多置了两个炭盆又添了新炭，烘的婉媃脸颊红彤彤的，她拨弄着茶盏顶盖，看着徐徐腾起的热气扑在空中又极快消散，脸上不觉挂了一丝苦笑。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康福寿便带着云杉、霜若与云蝉三人入内，清月则压着两名面生的宫女太监跟在他身后，想来应是伺候李常在的人。

康福寿扬起手中净鞭，肃声命众人跪下，婉媃目光在云杉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心中暗暗自责连累了她们。

未等皇后训话，屋外又添了新动静，一直守在门外的梁九功入内来报，说是懿妃、慧嫔与董答应正侯在门外。皇上瞧了眼屋外冰天雪地的天，命人传她们进来。

懿妃首个入内，她眉眼不看婉媃一眼，径直走向帝后，福礼后皇上赐偏座与皇后并排，她只顾自己端坐着视婉媃为与自己无关的外人一般。

慧嫔与董文茵殿前行礼，皇后也赐了下座与婉媃容悦齐排。

董文茵一脸焦急之色两步跑到婉媃身前，拉扯着婉媃衣袖问道：“姐姐无事吧，我与懿娘娘慧娘娘得了消息便急忙赶回宫里，入内时见偏殿侍奉的嬷嬷端了一盆盆血水出来，可吓的不轻。”

皇后不悦董文茵御前无礼训斥了几句，她只好诺诺答是退回自己的位子。

慧嫔脸色难过瞥了眼偏殿，又向皇后问道：“娘娘，李常在的胎......”

皇后蹙眉摇头，慧嫔即刻明了意思也收了声。

反倒懿妃面色最为沉静，探声向殿内跪着的侍奉李常在的宫人问道：“这么些人都护不住你们主子，本宫瞧着皇后罚你们三十板子是罚轻了，若要本宫说，非得将你们一并发落去暴室处死！”

那两名宫女太监旋即双手奉前，跪地叩首，连连认罪。

皇后见懿妃急于将罪名都立在奴才身上，肃声道：“要说罪过也不全在这些奴才身上，懿妃稍安勿躁，还请皇上细细查问后，再处置也不迟。”

沉浸于丧子之痛旧未开口的皇上缓缓开口道：“李常在出事时，是谁伺候着？”

之前回过婉媃话的那名宫女爬着身子向前两步，一叩首回道：“回皇上的话，是奴婢。”她吓得身子直发抖，连头也不敢抬起。

皇上冰这个脸，手中不停摆动着腰间黄带子上坠着的玉石串，又道：“仔细说来，当时情况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