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和风裹着花草清香徐徐而动,外头风声簌簌,婉媃正在胤誐寝殿中抱着他逗乐,她轻轻哼唱着少时母亲与自己哼唱的童谣,惹得胤誐咯咯直笑。
乳母从旁瞧着,不时笑言:“十阿哥每每见了娘娘都欢喜的很,奴婢是哄惯了阿哥们的,却比不上十阿哥瞧上您一眼来的有用。”
婉媃抱着孩子在怀里兜了兜,声音一跳一跳,满是童真道:“胤誐喜欢额娘,额娘也喜欢胤誐呐。你快快长大,长大了额娘教你骑大马。”
正乐着,霜若掀帘入内,低声向婉媃道:“娘娘,德妃娘娘来了。”
“不是说胤禛病了在承乾宫照看着,这会子怎来了咱们这儿?”
霜若摆手,亦是不解:“娘娘还是去瞧瞧罢,奴婢瞧着德妃娘娘好似是有心事,人也闷闷的不似往常爱笑。”
听了这话,吩咐乳母嬷嬷们照看胤誐睡下,同霜若一并入了正殿。
来时琳兰手中捧着一盏冰片茶,她目光痴然望着偶起旋波的茶面,人像脱了魂一般。
“怎么了?”婉媃静静走到她身旁将茶盏从她手中夺过置到一旁:“可是胤禛身子不好?”
琳兰昂首瞧她,这才见人已经逼出了一头冷汗:“姐姐......我糊涂了。”
细细垂问琳兰缘由,得知是中了容悦的挑拨,婉媃心下也暗暗发闷。
有良久的沉默,却是敬事房的太监入内请安的声音打破了这胶凝的气氛。
霜若摆手,亦是不解:“娘娘还是去瞧瞧罢,奴婢瞧着德妃娘娘好似是有心事,人也闷闷的不似往常爱笑。”
内监入内打了个钱,笑着福礼道:“皇上今儿翻了贵妃娘娘的牌子,您请早准备着吧。”
婉媃择霜若伤了钱银送内监出去,而后神色不见半分欢喜,平静宁和执手琳兰,道:“我且帮你试一试,看能不能择了胤禛去旁人宫中养着。即便养不在我膝下,玉汶和秀妍也是极好的人选。只是如今,我的话也不知皇上还能听进去几句。”
琳兰重重颔首,柔声道:“近来皇上宠着陈常在,是有些冷落了姐姐。”
“哪里是因为陈常在呢?”她苍然一笑,听着宫外鸾鸣承恩轿轿身四角挂着的银铃来传来的‘叮咚’清脆铃响不住摇头:“彼此之间心不暖了,距离也就远了起来。没有陈常在,也会有李常在,王贵人。早晚的事儿罢了。”
是夜侍寝时,本以为皇上会问询春日宴之事可是自己有心安排,可心底忐忑良久,甚至都想好了如何与他据理力争。却不想,侯了半个晚上,只得了皇上一句:“婉儿有了孩子,与朕疏远了。”
婉媃沉默须臾,很快摇头苦笑:“臣妾待皇上一如往常,只是皇上心底存了太多的事儿,所以看着臣妾,已然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皇上双眸凝在她精心修饰的妆面上,一字一句在这盛夏夜里却冷冽的令人心寒:“还记得从前你初入宫时,侍寝前伺候你梳妆的嬷嬷为你添了红妆,你只说你不喜欢,素着面便来见朕。那时的你尚年幼,比不上如今绝美容色,可朕心底里,却是实打实的喜欢从前你的模样。”
婉媃垂眸,自顾摸了摸自己略有粗糙的皮肤,又抬眼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微笑道:“是吗?只是臣妾如今已经年逾三十,再没有陈常在那样水灵透嫩的肌肤。厚厚的水粉涂在脸上,也不过为着遮住匆匆岁月痕迹罢了。”她定神瞧着皇上,扬眉问道:“皇上说,这世上会有长生不老之人吗?”
“容色衰老不可止,难得的是初心不改。朕喜欢的,一直是从前那个心无城府,透明似琉璃一般的你。”
皇上的言语尚添了几分柔情,婉媃听在耳边,不觉感触良多。
是啊,如今的自己哪里还能是透明清纯的楚楚女子呢?
多年深宫度日,旁人手持着各色艳丽颜料,你一瞥我一捺生生涂抹在她这张素白的纸上。
那素纸上如今百花齐放,是最艳丽的时候。可这样的艳丽,原也不像她了。
婉媃靠近皇上身畔坐了几分,从前二人紧紧相拥,便是在最热的夜生了一身油腻子夜舍不得分开。如今不过落汗,便忙不迭想要逃。
皇上揽着她的肩胛,悠叹一声:“婉儿,你知道。旁人如何算计朕,朕的心都不会这样痛。”
她知道,那日春日宴一事伤透了皇上的脸面,皇上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明镜似的。
他自然明白谁人是这事儿的始作俑者,也明白那人的意图是为着自己清誉与身体着想。
可帝王的脸面,终究是丢不得。
有长久的寂静,婉媃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那带着香甜土质清香的龙涎香如今去了香药,嗅着只觉安心,却不留情动。
连她自己心底也算不清楚,自己对皇上究竟还有无男女欢爱之情。
其实哪里用算呢?
许多事开始计较的时候,便是开始失去的时候。
也许眼前这样,早已非自己良人,不过自己执念太深,舍不下十数载情分罢了。
可纵然她心意如此无法转圜,可皇上的宠爱对她来说仍是尤为重要。
他需要皇上的宠爱,需要皇上的信任。
自入宫以来,再没有比这一刻的需求更为强烈的时候了。
唯有如此,她才能护着自己的孩子,才能替长姐报仇。
“皇上,臣妾从前错了主意,可也是因着关心皇上太甚才会如此。这些时日来,皇上一直冷着臣妾,臣妾也不敢入乾清宫来寻皇上,只怕惹了皇上的不豫。瞧着陈常在日日侍奉在君侧逗皇上欢心,臣妾心中有喜,也有悲。喜的是皇上身侧有可心儿人可以两两相依,悲的是那人并不是臣妾。往后,可能再也不会是臣妾了。”
婉媃失神怅然,说着不由自主落了泪:“臣妾总算在与皇上两心最相依时,为皇上诞育了十阿哥。比起旁人,臣妾实在幸运。”
她默一默,忽而从皇上怀中起身,遽然跪地一拜:“事到如今,臣妾只求皇上万事顺遂,旁的事再不求其它。往后的日子,臣妾愿与惠妃看齐,日日吃斋念佛替皇上祈福,守着往日的情分度日。”
她抬眸,眼底尽是晶莹泪光:“臣妾只愿皇上好。皇上是臣妾的夫君,皇上欢喜,臣妾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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