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匆忙赶入寝殿时,蕴涵已经气息奄奄,皇上伸手碰一碰她,只觉高热到有些烫手,小脸胀紫憋红,小嘴里不停呻吟着。
她连哭得力气也没有,只能听着嗓子眼里蹦出几个令人心碎的嗯啊声。
皇上骇得一身虚汗,他伸手想要去抱一抱蕴涵,却被傅卓赶忙拦住:“皇上,抱不得!您每每碰触公主一下,她便更难受一分!”
话才落,见公主抽搐愈发厉害,小小的身子所在麟儿榻里,力气大到令整个麟儿榻都摇晃了起来。
见着自己的女儿受此折磨,皇上痛心到无以复加。他眼底噙泪,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以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遍地跪着的太医:“如何能让公主舒服些?”
众人头也不敢抬,目光斜斜齐望向傅卓,傅卓近乎是五体投地伏在地上,惶然道:“此乃绝症,无法可医,即便是流水的汤药灌下去,公主的情况也只会日趋严重!”
谁人也料不到傅卓会这般如实相告皇上,一时间太医们一脸畏惧惊恐觑着皇上的神色。
皇上本是极怒,闻听此话怒色渐渐灰败下来,成了凛冬凝冰的绝望之态。
正此时,安顿好了容悦的茹歌与毓宛仓促赶来,茹歌一见着公主的模样便吓得不清,哭着连声说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怎抖的这样厉害!?”
倒是毓宛似意料中事一般,嘴角隐约含了一抹阴笑,不过转瞬即逝化为了悲怆神态,掩面拭泪。
二人的哭声于太医的叹气声逼的皇上烦闷不已,他忽而将手边的花樽重重摔在地上,怒道:“都给朕住嘴!滚出去,别吵着朕的蕴涵!”
众人闻言慌也似的逃了,偏毓宛行至殿门口又折返,皇上见了她蹙眉道:“朕的话你听不见吗?”
毓宛欠身福一礼,略有呜咽道:“皇上,公主如今这样实在痛苦。脐风是无法得知的顽疾,您当真忍心瞧着她如此煎熬下去?”
皇上看了一眼蕴涵抽搐的更加厉害,不忍再看下去:“满院太医都无法,朕能如何?”
毓宛默了须臾,轻声启齿:“嫔妾幼时府中幼弟亦是得了此症,后几日人被折磨成了骨架,身上处处都是自己的抓痕,死前一双眸子睁的浑圆,口闭也闭不紧。那时嫔妾想着,不过是阿玛额娘心有执念,为着对得起自己而强留弟弟性命,导致他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死后躯体也满目疮痍,实在可怜。嫔妾想着,若蕴涵是嫔妾的孩子,嫔妾如何忍心瞧她受苦?既然知晓早晚都要魂归黄泉,不若赐她一个体面。皇贵妃娘娘比之嫔妾更为疼爱自己的孩子,嫔妾想着,若是她此刻清醒,怕也会如此。”
‘啪’
话未落,皇上重重一记耳光掴在毓宛面上,将她甩出三四步远,额头可在了柱角上登时生了血
“你放肆!蕴涵是朕同皇贵妃的第一个孩子,她一出生就会对着朕笑,她还那样小,那样可人,你竟敢要朕亲手了结她的性命?”皇上言罢,又是狠狠一脚踢在了毓宛肩上:“毒妇!”
毓宛啜泣不止,连忙端正跪姿向皇上磕了三记响头:“皇上,嫔妾正是因为心疼公主,心疼皇贵妃娘娘才会如此说!您瞧瞧公主,您瞧瞧她!”
她手指微有颤抖指着麟儿榻,逼迫皇上目光直视榻上垂死挣扎的蕴涵:“她生得那样漂亮,您忍心要她被折磨到不成人样体无完肤才觉着是对她好吗?嫔妾也为人母,且嫔妾的儿子生来脖足,嫔妾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辛酸?”
皇上看着躯体不断抽搐、小脸紫胀成了铁陀的蕴涵,凄然落下泪来。
这样的生离死别,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他登基以来不知经历了几载。
列祖列宗庇佑,他子嗣虽颇多,可如今能活到成年的,还不见一人。
他想摸一摸蕴涵憋胀的小脸,想卷一卷她柔软的胎发,可他做不得。
傅卓的话言犹在耳,每每碰触,只会加深蕴涵的痛楚。
他怎么忍心?
这样长久的静默,时间像被胶凝住不前一般。
随着蕴涵的抽搐更甚,一双小手攥拳不自主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皇上转身轻叹一声,扬手命毓宛退下。
毓宛带伤挂泪起身,行至门前,听得皇上幽然一句:“吩咐傅卓进来。”
她背对着皇上诺了一声,而后,唇角绽放了诡谲的笑。
容悦的转醒是在第二日的深夜,她在梦中惊醒坐起,口中喃喃道:“女儿!我的女儿!”
这一声惊动了在她榻边睡下的雀珍,见容悦起身,忙端了一碗温水地给她,还未开口,却被容悦将玉碗砸在地上,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孩子呢?孩子如何了?”
雀珍闭口不答,怔怔落泪。
容悦抬手狠狠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近乎咆哮道:“本宫问你蕴涵呢!本宫的女儿呢!”她说着起身向外扑去,却被雀珍死死抱住了脚腕。
雀珍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哭。
可细细听去,哪里只有雀珍一人的哭声?
寝殿外哭声更是此起彼伏,连着灯火,亦在墨黑深夜里闪烁的刺眼。
透过菱窗向外望去,这才瞧见本姹紫嫣红装扮的承乾宫,如今已然素白一片。
挂起了招灵幡,束起了挽联,合宫宫人清一色的白衣,跪在庭院内,冲着蕴涵寝殿的方向痛哭不已。
头颅里捶打般的剧痛,绝望哀痛之意由心底涌出,她挣扎着向宫外跑去,宫人们在雀珍的招呼下忙拦住她,可她发狂似的,哪里拦得住?
一把推开了蕴涵寝殿的门,其内装饰被挪了个干净,只余下正中摆放的小巧棺木,和一众贡品香火。
容悦尤不自信走近棺木,用力将棺盖抬起,见是蕴涵正安静睡在软绵的黄布之中。
她伸手将蕴涵从棺椁中抱起。
好冰,比冬日里的飞雪浸在了衣领里,还要冰的彻骨。
雀珍紧着步子随后赶来,见容悦正抱着公主的尸体吓得面色都紫了,连忙双膝砸地跪爬到容悦面前,叩首哭道:“娘娘,公主去了!娘娘您节哀,您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您......”①
“贱婢!”容悦将蕴涵紧紧抱住,打着赤脚踢在雀珍胸口,脖颈间青筋暴起,面目狰狞怒吼道:“蕴涵没死!本宫的女儿没有死!她正活生生在本宫怀里躺着!她没死!你瞧,她还冲着本宫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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