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灵事(三)

这场水陆**事于宝华殿日夜开坛不休,直持续到了第三日子时才算完。

被以为长春宫内会再闹出何动静,然则出乎容悦意料的是,这法事毕了,婉媃的病也全然大好。

她虽知婉媃是装病,可她应着法事毕而告痊愈,如此失了制衡自己的筹码,这又是为何?

是夜,皇上见婉媃病愈大喜,遂传侍寝。

于后半夜,却是婉媃被鸾鸣承恩轿抬回了长春宫。

她自侍寝以来,如何遇着过不予留宿之事?

容悦心底觉着蹊跷,于是派了几波人去打探消息,可御前的人口风最紧,自然是问不出是。

如此惊悸思忖着,倒也算求仁得仁,那鸾鸣承恩轿将婉媃送回长春宫后,却径直停在了承乾宫门口。

雀珍欢喜来报时,容悦已然褪衣歇下,闻听此话满腹狐疑道:“眼瞧着便要到了子时?皇上此时宣本宫作甚?”

雀珍如何能知天子圣意如何?容悦叹息摇头,添妆打扮妥帖后,随轿入了乾清宫。

来时寝殿内灯火通明,皇上端坐榻上,目光略有几分呆滞望着地砖。

容悦福礼请安,闻听动静,皇上这才举目看向她,冲她招招手唤至身旁来坐:“秋夜寒凉,你这身子最是畏寒,要你此时挪来乾清宫,委屈你了。”

“皇上那儿的话?”容悦偏着额头倚在皇上肩上,一手轻轻挑拨着他分明的下颌线:“只是皇上是夜翻得是婉妃的牌子,自臣妾同婉妃入宫以来,您还从未有过侍寝之后便遣了她回宫的时候。可是婉妃说错了什么话,惹了皇上不豫?”

皇上黯然摇头,一把将容悦游移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攥住,回首定定看她:“本来已经歇下,可婉儿却做了一场噩梦,浑身是汗惊醒了。朕本欲陪着她,可她言说那样的梦,她实在害怕,朕只好命人先送她回宫,传了你来。”

容悦眉头轻蹙,很快舒展开来,不自然笑道:“怎样的梦?可与臣妾有关?”

皇上道:“婉儿梦见了懿德,说她七窍见血,面目可怖,不住质问婉儿,为何不护好她的牌位,而让......”他停一停,看着容悦的眼神渐犀利:“让贵妃不当心给毁了去,以至自己没了寄身之所。”

容悦被惊得向榻沿挪了挪,几乎要跌坐在地上:“皇上!臣妾说过,那事儿与臣妾无关,孝昭皇后的牌位是自己跌落在地!臣妾与孝昭皇后无冤无仇,何以无故损了她的牌位去?”

皇上静默颔首,默了须臾才劝道:“你莫怕,朕知晓这事儿与你无干。再者,鬼神一说朕总是不信的。只是如今婉儿心中记挂这事儿,虽是退了烧,人仍是日夜心神不宁。朕想着左右孝昭皇后是故皇后,那日生祭,你于太庙中也确是未供奉孝昭皇后香火,如今牌位已命人重新制好,正供奉在坤宁宫。朕想着你若当着婉儿的面,向懿德的牌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如此,她心中的魔怔也可解了。”

这样的说辞,令容悦心底不住泛着恶心。

皇上倒只提及是为了婉媃,偏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若是不信鬼神,自该劝慰着婉媃放下自在。

佛像泣血,慈宁不宁,这些事儿皇上定是信了也怕了。

如今因着心中对懿德的愧疚,直欲将自己推出去做挡灾辟邪的吉祥兽,来换得他一夜安枕。

周遭气氛静谧的可怕,连二人面面相觑的呼吸声也于此时显得尤为刺耳。

容悦戚然相对皇上:“便是因着婉妃一场梦,皇上便要臣妾于众目睽睽之下在坤宁宫向孝昭皇后认罪跪拜?如此,岂不坐实了臣妾不敬故皇后的言说?臣妾若是跪了,日后该如何面对东西六宫的嫔妃?”

皇上一时哑口,很快又道:“哪里是要贵妃认罪?故皇后位份贵重,而如今,贵妃是这东西六宫的表率,跪拜故皇后新牌位,迎入太庙,本是寻常事儿。贵妃莫要思虑良多。”

容悦睁大了眸子,眼底的不解与愤恨蔓延而出:“臣妾思虑良多?皇上夜半召臣妾入乾清宫,便是要颇臣妾去跪拜故皇后而定了婉妃的心?”

皇上喃喃道:“贵妃与婉儿是自打入宫便交好的情谊,朕替着婉儿着想,贵妃便连这样的举手之劳也不愿做吗?还是那牌位当真是你摔落在地,如今自己不敢去面对孝昭皇后?虽然婉儿言之凿凿,可朕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换着想法,孝昭皇后是婉儿的长姐,她必是护着牌位甚于自己的性命,那牌位如何会平白无故的自己跌落在地?说她拿孝昭皇后冤枉你,朕也是不信的。”

容悦的嗓尖儿传来阵阵苦涩,她憋闷了满腔的怒意,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指着皇上的鼻尖破口大骂。

可她终是忍住了。

对着这样一个自己早已断念的男人,从他口中说出怎样荒谬的话,自己都不应该再感到震惊与绝望。

她还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未得到。

她不能与皇上反目,不能让皇上觉着,自己有着同懿德一般刚烈的性子。

容悦低着头,生生将无边的委屈与耻辱吞入腹中。

她似是疲倦到了极处,再昂首时,却已然笑意满面:“皇上动怒了?”

皇上见她如此反复无常,诧然片刻,才道:“贵妃,你......”

“皇上~”容悦娇滴滴唤了一声,而后食指置于皇上唇间,恬笑道:“臣妾不过与皇上玩笑一番,皇上便真的恼了臣妾吗?孝昭皇后从前在时,待臣妾一向极好,如今崩逝数载,臣妾自然也想着她能往生极乐。这样的事儿,既能安了孝昭皇后的仙魂,又能安了婉儿的心,臣妾何乐而不为呢?”说着,娇哼一声,背过身去佯装有气:“倒是皇上,方才还对臣妾说那样的话,字里行间,尽是对臣妾的质疑。”

“只许你与朕玩笑,不许朕同你打幌子吗?”

皇上释然一笑,将容悦揽入怀中:“从前你最是规矩,却不想如今也与婉儿学了这些门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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