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一时冷凝,暖炉内不时传来‘噼啪’红罗炭迸裂之声,细听,似还有玉汶急促的喘息。
婉媃一连串的厉语令她战栗不已,她只知容悦再不似从前,可这许多祸事却皆是她做下,胤禔养在她膝下,自己如何能再放下半分心?
半晌,收了泪问道:“娘娘知晓这些,为何不告诉皇上?”
“告诉皇上?”婉媃的视线扫过她余泪未干的面颊,一字一句道:“做事干净利落,不留半分证据,加之母家势大,你以为皇上会凭本宫三言两语处置了她?”
玉汶愈发错愕,怔怔问道:“怎么办......娘娘,娘娘您救救胤禔!”她遽然下跪,冲婉媃连连叩首:“求您救救他!”
婉媃悠悠叹了一口气,满面烦恶迫视着玉汶:“本宫要你来,便是瞧着稚子无辜心下不忍。”
玉汶止了拜首动作,欣喜问道:“娘娘当真愿意搭救胤禔?”
婉媃盯着玉汶鬓角的璎珞垂结,强笑道:“佟妃以胤禔算计于你,怕是做足了日后再不与你交好的准备。本宫可以想着法子将胤禔养在自己膝下,也不会断了你二人母子情分。可这事儿成与不成,全然在你。”
“全然在我?”
“是,在你。”婉媃行至她身旁,将她搀扶起身,又闲闲拍了拍尘土,道:“本宫允你此事,前提是要先对胤禶有个交代。”
玉汶身子一抖,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婉媃:“娘娘的意思,是要嫔妾将那日之事告诉皇上?可那事儿莲心已然伏法,嫔妾即便去认,无凭无据,不过仅是赔了自己性命罢了。说不准,更会因此令皇上迁怒于胤禔。”
婉媃微微一笑:“原是有路让你选的。这其一,是你讲此事尽数告诉皇上,左右胤禶是你亲手害死,要你填命,不算冤枉。其二......”她声音陡然冷凝,刻意杨了声调:“便是日后依附本宫,且日日青灯古佛相伴,再不可承宠。”
话落,玉汶心底一时怔忡。
婉媃说是允了自己两条救子之路,可实则却令自己择无可择。
唯有依附她,才可为胤禔博得一条出路。
可她后半句的青灯古佛相伴,再不可承宠,却为自己不解。
“娘娘......嫔妾不知娘娘何意。”
婉媃泠然道:“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想博得皇上宠爱,这事儿原是极难的。可若反向行之,不欲承宠,便是再简单不过。左右皇上本就不看重你,要你再不侍寝,又有何难?”
玉汶确与旁人不同,这么些年的相伴,她从未想过算计皇上一份半点。
自幼嫁入帝王家,初侍寝的那一夜,便将整个人,整颗心都交与了皇上去。
胤禔的前程,皇上的怜惜,是她毕生所求。
然则如今婉媃却迫她二者择其一,不禁令她一时犯难。
“娘娘......”
婉媃并不理会她,自顾道:“本宫会命人将大慈大悲观世音像挪去你宫中,你日日对着菩萨忏悔自己罪行,也算是替胤禶积福积德了。怎么,你不愿意?”她唇角含了一抹轻巧的笑:“那你就眼睁睁瞧着胤禔如何被佟妃害成下一个胤禶罢。”
话落,婉媃再不理她,回身落座,只顾与琳兰闲话其它。
玉汶被二人晾了半晌,痛下决断,跪地拜道:“嫔妾,愿依附婉妃娘娘,日后,青灯古佛相伴宫中,再不求帝王恩宠。还愿娘娘救嫔妾孩子出水火!”
婉媃含笑,命飞燕往长春宫一趟,同云蝉、霜若一并抬了观音像入玉汶所居启祥宫。
待玉汶退下,琳兰憋了满腹的疑虑,这才颇有几分不甘问道:“姐姐如何不取了她性命为胤禶报仇?”
婉媃无语,只是苦笑:“到底不是她的主意,要了她性命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一失了生母的可怜孩子罢了,胤禶能活过来吗?且若惠嫔去了,那胤禔岂不正大光明成了佟氏的孩子,她是罪魁祸首,反倒得了这样的好儿,如何能成?”
琳兰一手绞动着氅衣上的垂结,不豫道:“总是便宜她了,她本就不得宠,一年到头也见不上皇上几面。如今青灯古佛相伴,日子与从前有何差别?”
婉媃微笑摇头:“是天差地别。你不喜欢皇上,自然瞧不出差别来。惠嫔是打心底里敬仰爱慕着皇上,要她此生不再承宠侍寝,可比杀了她更要令她绝望。眼瞧着自己爱慕的男子,日日流连于旁的女子身上,这份苦楚,她合该好好受着。”
琳兰神情呆呆的瞧了婉媃半晌方道:“姐姐是恨毒了她。”
婉媃摇头,目光盯着地上那卷琳兰所画胤禶小像,呢喃道:“我恨她做什么?只是胤禶实在可怜。”
琳兰默了须臾,兀自将小像捡起一卷:“姐姐待胤禶是真心的好,这小像,姐姐拿回宫中罢?”
婉媃道:“睹物思人,可人,终究是不在了。”说着,闭目忍泪:“拿去启祥宫,一并赠了偏殿的君答应罢。她是胤禶的生母,临了了,总要留些念想。”
琳兰见婉媃愈发伤情,直直看了她良久,声音渐柔缓,一转话锋道:“姐姐只顾着说惠嫔是真心喜欢皇上,那姐姐呢?”
婉媃凝神想了想,似笑非笑看一眼菱窗外的和煦日色:“或许吧。从前将这许多事儿都想得简单。慢慢的,在这深宫禁院活得久了,如今我也不知道,究竟何为真心,何为喜欢。”
后来的日子,玉汶便日日于宫中潜心焚香祝祷。
皇上闻听她如此,念着昔日惩处或是太重,心下不忍,亦去瞧过她几次。
可她对着皇上也总是淡淡的,即便是被翻了牌子侍寝,鸾鸣承恩轿停在宫门口,人也不肯挪步。
合宫皆传,她是失了子嗣伤了心智,人也疯魔了。
可唯她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意究竟为何。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为人母的,又有哪个不为着自己孩子筹谋一生?
因婉媃掌权,容悦势颓,她于后宫之中的地位渐渐坐稳。
紫禁城内,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实则,更大的暗涌已然翻滚出水面,直欲将众人齐齐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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