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入慈宁宫时,太皇太后正坐在暖座上,探头望着窗外秋景。
皇后请安说辞出口了半晌,她这才深吸一口气,揉着额头道:“你如今越发有皇后的样子了。”
太皇太后静了半晌,见皇后低头不语,面有惶色,皱眉道:“哀家在同你说话。”
太皇太后语气不悦,皇后一惊,稍稍定神回道:“皇祖母,儿臣一心只为皇上着想,昨日家宴上的毒事震惊六宫,娴嫔置身流言之中,儿臣必得向她问清个缘由。”
苏麻喇姑向太皇太后递了一颗去了籽的葡萄,太皇太后放入口便啐了出来,似有深意的说了句‘酸’。
高昌八百里加急运回宫的葡萄,又经苏麻喇姑细心择了,怎会有酸涩口感。
皇后不是听不出太皇太后在暗着向自己递话,但碍于中宫的面子,她也不好应下。
只得佯装充耳不闻,身子微挺端站着。
苏麻喇姑斟了茶奉在太皇太后伏案之上,太皇太后撩了其上徐徐团起的热气,稳稳一笑,睨着皇后道:“哀家私下问过太医,肚兜上的鸩毒不足要了承瑞的命去,皇后聪慧,这里面的门道你瞧不清吗?”
“臣妾愚钝,不知太皇太后所言何意。”
“你愚钝?”太皇太后轻轻一嗤,垂着眼皮淡淡说道:“哀家当初择你为后,便是瞧你聪慧乖觉,如今你真是长进了,在哀家面前也打起了圆场。”
皇后撩着衣摆跪地,恭敬道:“儿臣不敢,赫舍里一族得皇祖母多年照拂,儿臣感念于心不敢忘怀。”
太皇太后取过暖座旁的一本佛经信手翻阅,也不吩咐皇后起身,自顾自说道:“哀家照拂赫舍里一族,是你祖父和阿玛于社稷有功,衷心皇帝可安稳前朝。如今哀家照拂你,是为了让你权衡后宫,不生祸乱,以嫔妃之间和睦相处,一心侍奉皇帝为责。可你如今都做了些什么?”
这话落,偌大的慈宁宫更显静谧。案上供着的莲花炉里缓缓吐出如絮青烟,淡紫色的烟气映的太皇太后面容更显肃穆。
“荣贵人以子恃宠而骄多时,你表面上纵着她已示贤惠,实则是让她跋扈行事惹嫔妃众怒,她欺辱的人多了总有那耐不住性子出手错事的,你只需冷眼旁观借力打力就是了。”
“如今承瑞中毒,不就是个例子吗?那宫女供出娴嫔一事错漏百出,以你的聪慧定能瞧出事有蹊跷。可你做了什么?你见皇上怜爱娴嫔,又盛宠婉贵人,怕她们来日连成一党撼动你的地位,便急着用刑逼迫娴嫔招供。如此气度,可还有半点皇后该有的母仪天下之姿?”
太皇太后几句话便将自己的心思说了个通透,皇后突觉头脑发木背后一凉,可嘴上仍不松口强辩道:“儿臣不知何事令皇祖母误会至此,只是儿臣并未作出如此荒诞之事。娴嫔落毒一事六宫非议不断,儿臣即使信她,也得对她的宫人严刑审问,若酷刑之下宫人仍不招认,那自可平谣言还她一个清白。”
太皇太后静默了片刻,看着香烟袅袅飘散,微眯了眼道:“哀家历经五朝,后宫里的女人是什么心思,哀家都看倦了。旁事不提,哀家只问你,事到如今,你又该如何处理这些子不体面事?”
皇后思虑片刻回道:“儿臣想,无论此事乃何人所为,那人断断留不得,且若娴嫔是为人构陷,那供出她的宫女必然是受那人指使。如今人已押入慎刑司,刑官自有办法从她口中套出实情来。”
太皇太后弹了弹指甲:“那宫女若咬死娴嫔不放还好说,她若受了刑随意改口,供词岂能作数?且即便让你知道了是何人所为,又如何?到时她也会喊冤,皇后准备将这糟心事审查到何时?”
“那依皇祖母的意思......”
“横竖你已经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承瑞身子又无大碍,这事儿摆明着就是有人想往娴嫔身上泼脏水。你以为皇帝瞧不出来吗?他若真疑了娴嫔,娴嫔的贴身婢女昨日就该一并送入慎刑司去,哪里还有你今日在承乾宫里的那番气派?”太皇太后嘴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哀家要是你,知晓皇帝心意,就更该想法子进言洗脱了娴嫔嫌疑救她出困境,如此更彰显皇后气度。”
“进言?”皇后一怔,疑惑道:“事关皇嗣,儿臣就这么洗了娴嫔的嫌疑,若那宫女赴死不肯招认,儿臣如何向六宫交代。如此,怕是难以服众。”
太后长叹如幽若的风:“左右她一个宫女也没有翻天的本事,皇后将罪名都按在她身上就是了。一来顺了圣心,二来也算对荣贵人母子有个交代,再者也可让那些动错了心思的嫔妃安生些,别再疯魔。”
见皇后面色仍有顾忌,太皇太后轻抚手腕上戴着的透色雕莲花图案碧玉手镯,隐若苦笑:“这碧玉若是碎了了散去,那便是石头渣子。唾手可得的东西,谁还在乎它的珍贵?若这碧玉是娴嫔,你待皇帝查明心中无疑,那她就还是碧玉,甚至镶了金边更尊贵些。可你若主动为她剖白,她虽困境即刻可解,可皇上的疑心,便一直存着,死无对证,也就无处可消了。”
皇后口气极温婉,更含几分恭敬道:“多谢皇祖母教诲,儿臣明白该如何去做。”
太皇太后不欲同她多言语,又闲话了几句便打发她跪安。
清月伺候皇后上了凤轿,凝着神色低语道:“娘娘与太后说了那么会子话,奴婢都替您累得慌。”
皇后冷笑着撩开轿帘,细巧的眉毛一飞泠然道:“到底娴嫔是慈和太后的亲侄女,有这身份在,老祖宗当然会想着法子保住她。话都说在明面上了,我若不顺着她的心意,倒显得是我不懂事。”
“可如此,皇后娘娘更是委屈了。”
皇后道:“本宫委屈什么,承瑞到底是太皇太后的亲皇孙,她既然都不愿上心思,本宫揽下这事来作甚?”她瞧着沿路新粉油饰的红墙,面色一沉:“如此也好,荣贵人跋扈,现下又晋了位份,让她吃点苦头,知了收敛才好。”
清月连口称是,又问:“娘娘现下可是要去慎刑司?”
“让慎刑司连同莲心一并审着,本宫明日再去。”皇后放下轿帘,端坐轿中扶着额头:“娴嫔也得吃些罪,好给与她交好的婉贵人之流提个醒,否则她们一个个新入宫的人沆瀣一气,这后宫岂不要乱了套。”
而后扬声吩咐清月,道:“如今便回宫吧,皇上晌午要来坤宁宫用膳,本宫得回去盯着小厨房的吃食。昨日出了这么个糟心事,若是饭菜再不可口些,皇上更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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