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初败(一)

白长卿与张奎入殿内医治许久,皇上久坐正殿,不时听见偏殿孩童啼哭声,心下便犹如刀绞。

正殿极静,皇上面色阴郁不定,旁人瞧着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安息香在博山炉里星点焚着,炉身镂空处的细密孔洞向外不时吐着丝丝缕缕的乳白烟气。偶有一瞥浮在皇上面上,却被他极为暴躁拂去。

不多时,两名太医一前一后出殿,张奎因着紧张满头大汗淋漓,反倒是白长卿一脸沉稳。

顾不得二人跪地请安施礼,皇上忙问道:“阿哥如何?”

张奎道:“婴孩骨质本就松软,如今断骨虽是接上,可小小年纪遭逢此变故,怕是日后......即便痊愈,行动也不会太过利索。”

“不利索?”皇上怒声道:“如何个不利索法?”

张奎挥袖抹去额间汗渍,怯懦回话:“怕是......怕是要成了半个跛子。”

闻听此言,皇上勃然大怒,信手便将案边的茶盏摔在地上,厉声质问:“缘何如此?”

婉媃端坐一旁,目光不由探向容悦,见她面色慌张不已,心头憋闷了许久的一股怨气这才得以舒展。

张奎久不敢回话,反倒是白长卿无所畏惧回道:“阿哥骨折,乃是外力所致,为人生生折断!”

皇上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几乎是瘫坐在了上首位,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道:“折断?他不过方出生的孩童,如何会......”

婉媃扬着绢子指向白长卿,怒道:“白大人可别乱说,殿里伺候阿哥的,唯有两名接生的嬷嬷,太医都是在殿外侍奉的,你的意思,是嬷嬷们刻意将阿哥的腿骨折断?需知嬷嬷都是贵妃娘娘细心择了的,怎会生出这般祸事?”

白长卿颔首道:“若非如此,再无其它解释。”

皇上怒而宣了嬷嬷们入殿问话,可这样的死罪二人如何肯认,皇上盛怒之下,便将二人发落去了慎刑司,务必要从她二人口中套出实话来。

伤情之下,皇上于偏殿探望了腿骨方被包扎好的小阿哥,又瞧着毓宛哭的梨花带雨,旋即晋了毓宛常在的位份,更给小阿哥起名一个‘佑’自,是为胤佑。

唯盼着上苍垂怜,保佑稚子再不受苦难。

康熙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戴佳氏于承乾宫诞育胤佑,稚子生来跛足。

因着这事儿出在承乾宫,虽是带走了嬷嬷们审问,可在婉媃的几番强词下,连一众伺候在毓宛偏殿的宫人也逃不过刑罚,被一并发落去了慎刑司。

那日皇上离宫之时失神落魄,何人也未曾理会。

是了,虽膝下子嗣颇多,且多为阿哥,是顶好的福气。

可奈何孩子各个命途多舛,为人父的,哪里有不伤心的道理?

见着皇上离去,婉媃亦起身跟随而出,临了向着容悦轻巧一句:“姐姐好狠的心。”

彼时容悦正心慌出神,闻听婉媃此说,一时还未来得及辩驳,她人便已离宫而去。

待殿内唯余茹歌与雀珍二人时,她这才瘫坐在位上,慌张道:“她算计本宫?”

茹歌凑近容悦身旁,一手搭在她冰凉的手上劝慰道:“娘娘莫慌,如今是要想着法子,先令那两名嬷嬷闭上口舌去。娘娘以他们家人性命要挟,她们自然不敢乱说话。可是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皇上盛怒不减,婉妃咬着这事儿不放,怕是迟早会漏了风声。”

容悦阴着眸子狠狠瞪了茹歌一眼,将她手一把甩开:“若不是你胡乱攀扯,本宫如何会中了婉妃的奸计?”

茹歌得了训斥,霎时下跪陈情道:“贵妃娘娘,嫔妾绝无胡乱攀扯,那日毓常在入了长春宫,是合宫许多人都瞧见的事儿,嫔妾......”

不等她话说完,容悦便狠狠一记耳光掴在她面上:“本宫见惯了你这幅狐媚恶心模样,你不必与本宫说这许多。你若是衷心本宫,便帮本宫走一遭,灭了她二人的口!”

人是皇上亲自下旨压入慎刑司的,事关皇嗣,皇上定然严加看管,旁人哪里又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容悦如此说,便是要将这事儿推在自己身上,令自己成为她的替罪羔羊。

可若不依着容悦的话,自己有把柄握在容悦手中,横竖难逃一死。

这日茹歌回宫后,辗转反侧半晌,才心生一计,命桐笙去正殿瞧着,只待容悦歇下了,才悄悄溜出宫去,径直入了长春宫。

来时长春宫灯火通明,婉媃端然坐在正坐上,见她入内毫不惊讶,反倒轻声一句:“良答应来了?”话落,指一指一旁的偏座:“折腾了一宿,便别跪着了,坐吧。”

出了这样的事儿,茹歌如何敢做,只得跪地不起,涕泗横流道:“娘娘可得救救嫔妾。”

“救你?”婉媃冷笑:“救你什么?”

“那事儿是贵妃做下的,与嫔妾无干!如今贵妃要嫔妾入慎刑司将两名嬷嬷处死,可不是要将事端引在嫔妾身上?嫔妾若是去了,定然会被皇上认作是谋害皇嗣之人。”

“那你不去便是了。”婉媃悠悠道。

茹歌一时哑语,只顾佯装痛哭。

却不料婉媃见她哭的伤情,反而笑出声来:“良答应秀毓名门,饱读诗书,可知晓狸猫换太子这一典故?”

见茹歌登时止了哭声满面惊恐瞧着自己,便又自顾道:“北宋宋真宗皇后死后,刘妃与李妃都怀有身孕,显然,谁先生下了儿子,谁便更多了几分可能被立为正宫。刘妃久怀嫉妒之心,唯恐李妃生下儿子被立为皇后,于是于宫中总管定计,在接生嬷嬷的配合下,趁着李妃分娩时,将一狸猫剥皮去毛,血淋淋一体换走了刚出世的太子。本宫瞧着,你却是像极了哪只被剥皮去毛的狸猫。”

“嫔妾......嫔妾不知娘娘何意。”

婉媃拨弄着自己水葱似的指甲,悠然一句:“你与卫倩儿,究竟何人是阿布鼐的女儿,本宫一清二楚。喜翠缘何会死,本宫一清二楚。毓宛何以会忽然闯入长春宫,本宫亦一清二楚。良答应做下的事儿,桩桩件件需得本宫替你记着。本宫实在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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