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上并未与婉媃发生关系。

两人只静静躺着，宫中的龙首宫灯也留了一盏未灭去。

彼时皇上双眸睁着浑圆，死死盯着梁上的彩绘雕刻图案，口中不时传出沉重的叹息声。

婉媃侧身拦住皇上，在耳边轻言一句：“皇上有心事儿？”

“婉儿，朕瞒着文茵的死讯，不令她母家知晓。如今人奉入巩华城，他父董达奇也不得见上人最后一面。她死得不体面，为着皇家的颜面，朕如此待她，她若泉下有知，应是会恨着朕吧？”

恨？

婉媃将头埋在皇上肩胛，于他瞧不见的角度淡然一笑。

皇上如此行事思虑，是合宫都瞧惯了的事儿。如何还会恨呢？

要说恨，她该恨的人，也不会是皇上。

芸豆卷并未送入容悦宫中，容悦却说她与文茵攀谈良久人才离去。

毓宛在皇上与刑部官员面前直言她是亲眼瞧见了文茵如何落难的，可她那般言之凿凿，为何再次复数这事儿时，会答的驴唇不对马嘴？

这样的事儿，究竟藏了如何的玄机？

忽而，一个令婉媃不寒而栗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之中。

或许，文茵的死，并非天灾，而是**。

次日一早回宫之后，见着云蝉焦急在乾清宫门外的暖轿前来回踱步，婉媃忙快两步出了宫门问她一句：“怎么了？”

云蝉心中存着事儿，并未瞧见婉媃，反倒被她这一声吓得一个踉跄。

待回了心神，才拉扯着婉媃的衣角道：“娘娘，奴婢私下里寻人去问了，白......白太医已经好几日未回过府邸，他人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没了踪影。娘娘，奴婢实在害怕，您说他......”

婉媃握住她冰凉的手，细心劝慰道：“无事，你别急，本宫这便命宫外族人替着咱们去寻他。这大雪的天儿，你杵在这儿着急也是无用，还是先回宫罢。”

那日回宫之后，婉媃修书一封递与礼部侍郎钮祜禄吴禄，他本是受过懿德恩惠的钮祜禄一族远亲，见是婉媃的吩咐，自然挂心。

于一日后，人从宫外递来了信儿，说是在京郊三十里外的野林里寻见了白长卿。

寻着时人胸前被刺了一刀，已然奄奄一息。

若不是他本就是太医出身，懂得寻着林间草药止血，怕是人已然殁了。

虽说这事儿惊险，可到底人无大碍，婉媃与云蝉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她命吴禄好生照看好白长卿，务必要待人痊愈后，安然无恙送回宫中。

云蝉见着婉媃如此，便在将消息传出去返回长春宫后，向婉媃下跪，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婉媃见她如此，忙劝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云蝉语带哭腔，感激道：“若不是娘娘垂怜筹谋，白太医哪里还有活路？”说着，又是一拜：“奴婢替白长卿，叩谢娘娘救命之恩！”

婉媃俯身将云蝉搀起，以娟子替她抹了泪渍，摇头道：“他若不是替本宫做事儿，如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说到底，是本宫连累了你们。”

云蝉连连摇头道：“奴婢们侍奉娘娘，是奴婢们的福分，娘娘如此说，可要折煞奴婢了。”

从旁瞧着的霜若微微叹息，淡然一句：“娘娘觉着，白太医无故遇刺是为何？”

婉媃神色清明，泠然道：“还能为何？定是有人洞悉了本宫的意图，想着杀人灭口。若是白长卿无事回宫，本宫还可想着太子的病与人无尤。如今他折了半条命去，倒更笃定了本宫的疑心。”

“果真是贵妃娘娘？”云蝉轻咬皓齿，愤然道：“她那样一个和善之人，为何会做出这般天理不容的糊涂事儿？”

婉媃面色忽有神殇，长叹一口气，无奈沉吟道：“你问本宫，本宫又如何能知？且不单是这事儿，本宫觉着，文茵的死，多半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话一落，云蝉与霜若惧惊：“合宫里人人皆知，端嫔娘娘素来与娘娘同贵妃交好，贵妃如何要取了她性命？”

婉媃缓缓闭目，以肘抵椅把儿俯首，手掌撑着额头，蹙眉道：“本宫不知晓她为何。可如何解释文茵送去的芸豆卷并未交与容悦手中，而容悦却偏说她与文茵闲聊了许久？又如何解释毓宛那日说出她亲眼瞧着文茵落难的那番话前言不搭后语？再者，那日本宫与毓宛对峙时，若不是容悦偏巧了赶来，指不定毓宛会说出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儿来？那日皇上宣了本宫侍寝的旨意一早儿传遍六宫，她赶着那样的时候来咱们宫中，难不成还会是来寻本宫闲话相陪的？”

相顾无言，四下静默。

后来的几日，合宫往承乾宫请安容悦时，婉媃皆称病推辞不去。

私底下容悦也来宫中寻过她几次，可奈何总被云蝉与霜若挡在宫外不得见，只说是婉媃患了风寒易将病气过给人，若是伤着贵妃便是罪过了。

其实婉媃的心思，容悦如何能看不穿？

终究是一起相处了十载的金兰姐妹，从前日日无话不说，到如今生疏至此。

多少，也是能察觉出端倪的。

这一日皇上来了兴致，独往承乾宫与容悦共进了午膳，期间对她近日协理六宫诸事井井有条颇有一番夸口，容悦只道是得了皇上的信任与两宫太后的扶持才可如此，断然不敢自己居功。

午膳毕，皇上正于寝殿歇着，忽而莲心急促入内，容悦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匆忙，于是悄声从榻上起身，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皇上睡梦。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出了寝殿，于正殿内才见容悦面色不豫开腔道：“皇上在里头歇着，怎样的事儿不能等着午后再说？”

莲心一脸隐秘，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方才双福瞧着，白长卿似是回宫了。”

“荒唐！”容悦陡然色厉，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掴在了莲心面上：“不是说人已经处置了吗？不是说瞧着他断气的吗？你告诉本宫，如今双福瞧见回宫的是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