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承乾宫内，容悦方从胤缇居所而出。

于胤缇榻前忙碌了整整一日，如今总算烧退下去。

久未进食令她饥肠不已，于是命莲心去小厨房热些粥食来。

她坐与寝殿内，于妆台屉子里取出一素碧色锦盒，而后徐徐启开，轻轻拈起其内所置的一串玛瑙手钏与一对贴金点翠耳环，面色遽然转阴。

于此时，喜翠奉了一碗燕窝粥掀帘而入，恭谨将其置在容悦手边后俯身一拜：“娘娘，劳累了一日，夜里不易食性子过烈的吃食，莲心姐姐替您备下了燕窝，您进了早些安置吧。”

容悦凝眸向她，徐徐道：“去见了她？”

喜翠一时有些窘迫，勉强赔笑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什么事儿该说，什么事儿不该说。婉妃是对奴婢好，可这些年奴婢跟在娘娘身旁，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容悦将玛瑙手钏随手一掷扔回了锦盒中，冷笑道：“都是顶好的东西，单这手钏，你于承乾宫一年的份例银子也不得其一。你拿来给本宫，本宫落下你这样的人情，可如何是好？”

喜翠连连叩首，双眸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正视容悦一眼：“奴婢断然不敢想那些虚妄之事，奴婢伺候娘娘，娘娘待奴婢好，奴婢决计不会做出背主求荣之事。”

容悦冷眼瞧她良久，旋而将目光收回，挑眉一笑：“到底没有枉费本宫对你的信任。你是瞧着银朱如何赴死的，也需得知晓，伺候在本宫坐下，若生了二心，会落得如何下场。”

她站起身，步履轻缓围着喜翠身旁饶了两圈，忽而站定在她面前，以护甲扫过她颤抖的身躯，低语道：“以后跟在本宫身前伺候着吧。”

喜翠大惊，连声喜道：“奴婢叩谢贵妃娘娘大恩，日后必妥帖伺候贵妃娘娘身侧，以贵妃娘娘马首是瞻！”

容悦含笑颔首，取了桌上的燕窝粥进了两口，忽而手中一阵烧灼，像是被瓷碗余温烫了一般，登时将粥碗打碎在地。

喜翠一愣，猝然起身护在容悦身前，急切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瞧着容悦的指尖被生生烫出了两颗血泡，心下登时一紧：“怎会如此？那粥奴婢是端过的，确保温了才敢拿来给娘娘用，这......”

容悦面色一凛，冷道：“罢了，左右方才还存着的胃口现下也无了，你将这儿收拾干净，便退下吧。”

容悦回身行至榻前，掀开被衾静静躺下。

喜翠是从前跟在婉媃身旁的人，自她有心要与懿德争夺后位之时，便开始有意向喜翠示好，平日里得了什么好的物什更会大方赏赐下去。

为着要她衷心与自己，便是连银朱饮下的那碗血燕阿胶都是出自喜翠之手，要她将这事攀扯上身，日后除了衷心自己，再无旁的出路。

只是这般防着，起先到底不是为了忌惮婉媃，却不想今日试探自己之人，却当真是她。

容悦不觉心下一寒，即便是自己于昔日有别，到底自己也未曾害过婉媃与懿德，她何以疑心试探自己至此？

还是当真如莲心所说，打从一开始，婉媃与自己的投诚交好，便是因着自己的家世。

蓄意接近，伺机示好，待二人情分恰如金兰，才可得空暗害，保住自己同懿德钮祜禄氏的荣光？

人心当真如此？

她不敢细想，若是昔日未稳住喜翠这婢子，今日她于婉媃宫中将一切和盘托出，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这便是自己信任至今，不曾怀疑的金兰姐妹？

容悦一阵苦笑，随宫灯灭去，浅浅睡下。

李印步履仓促回长春宫时，已过子时。本以为婉媃已然歇下，却见寝殿仍灯火通明，这才入内回话道：“娘娘，喜翠她......”

婉媃声音一沉，冷道：“可是径直入了承乾宫？”

李印颔首，婉媃蹙眉悠叹一口气，扬手命他下去歇着。

殿内长久的寂静，云蝉伺候在婉媃身旁，见她面色怆然，几番欲开口询问，却话到喉头硬生憋了回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辰，见天色更晚，这才不忍劝道：“娘娘，您早些歇着吧，无论何事，明日再说。”

“本宫如何能睡得着？”婉媃斜她一眼，眼神中满是茫然：“那人是容悦，是本宫唤了近十载的姐姐，旁人如何说她不是，本宫皆不信。可何以非要这事是摆在眼前，令本宫避无可避？”

“喜翠何事也未交待，娘娘怎知.......”

婉媃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蹙眉摇头道：“方才我与她问话，直言银朱有无出入过承乾宫。她竟是想都未曾想，便答我从未。可她一个侍奉在承乾宫的洒扫宫女，如何又能知银朱是谁？再瞧她腰间别着的那块汉白玉，哪里又是寻常宫人可佩？日间我命你拿给她的锦盒，可亲自交与她手中？”

云蝉定声答道：“自然，她收下了只说欢喜，忙着要来向娘娘谢恩。”

“她若欢喜，怎地也会寻一无人处戴上瞧瞧。宫里熬苦了的宫女，哪里又有不爱美的？可那顶好的玛瑙手钏，她却是碰也未碰。”

云蝉瞠目结舌看着婉媃，惊异问道：“娘娘怎知她为碰过此物？”

婉媃微微苦笑：“本宫命白长卿在那上面涂了满满的一层蜈蚣腹毒，人触之，肌肤定会灼热生出血泡，原也不用医治，三两日功夫便会自己消退。方才瞧她肤若凝脂光滑似绸，哪里有半分接触过此物的症状？”

云蝉醍醐灌顶般‘哦’了一声，复又问道：“所以，娘娘是疑心贵妃娘娘当真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才会如此小心谨慎？”

“本宫倒宁愿是自己错了主意。”婉媃脸上再无半分血色，沉吟片刻，仰天叹道：“你要本宫如何相信，那样和善柔顺的一个人，会在背地里做下这许多错事？白日里瞧着姐姐照看胤缇的模样，俨然一副慈母心肠。这样的人，怎会如我所想那般不堪？”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