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上吉日。
自康熙七年以来,整整九载未行的选秀之礼,便定在了今日这样晴好的日子里。
彼时当朝王公贵族适龄之女由顺贞门入御花园,宛如昔日婉媃入宫之始一样,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珠围翠绕,像极了供在闹市的稀罕玩意儿,供着皇上挑选。
是日,皇上结伴两宫太后共选秀女留牌子入宫择为嫔妃。
这样热闹的日子,六宫嫔妃又如何能坐立得安?皆是派了近身的太监宫婢去御花园候着,只瞧着谁人被册封了怎样的位份。
晚些时候李印紧着步子赶回了长春宫,彼时婉媃正用着晚膳,见是他来忙停了碗筷,扬眉问道:“可定下了?”
李印颔首:“晌午前皇上一人也没瞧上,只待午后太皇太后生了闷气,皇上这才择了三名秀女留牌子,如今人以挪去了绛雪轩暂居着。”
“三人?”婉媃扬声疑惑一问,后语气沉沉道:“自本宫入宫以来,皇上便未选过新人。好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人也是扎堆往宫里送着,怎只得三人?”她问罢,见李印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可打听清楚了?”
李印微一作揖,徐徐答道:“头先里一人是皇上随手一指,瞧也没瞧一眼。那人说起来与惠贵人有些渊源,同出纳喇氏一脉,不过可比不上惠贵人出身贵重。乃为监生常素保之女,年十五,闺字纳喇君若。”
“而后得选之人生了张讨巧的嘴儿,讨了两宫太后欢心,皇上对其也颇为另眼。人是从前的戴氏,先帝时因祖上有功,特抬为满洲镶黄旗,赐姓戴佳氏。乃为司库卓奇之女,年十五,闺字戴佳毓宛。”
“最后得选之人乃是正五品郎中拖尔弼之女,万琉哈嫏婧,诞辰为先帝崩逝之年,年十六。此女生得面容姣好,颇得皇上看重,足与她当着烈日聊了一刻有余。”
婉媃面色平平,淡然一句:“本宫昔日入宫之时,不过十四年华,如今却不想这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也成了皇上身边的旧人了。”
云蝉见婉媃略有伤情,忙堆着笑打趣道:“呀,娘娘不提,奴婢倒觉着您还是十四五的年岁呢。”
婉媃含笑睇她一眼,微微摇首,又向李印道:“如今后宫无主,待皇上明日赐了位份的圣旨颁下去,却不知分居所的活计要落在长姐与容悦何人头上去。”
“皇上的意思是......暂不赐位份,且将养在绛雪轩内。”李印言语略有吞吐,缓了须臾道:“只待册立新后再做打算。”
婉媃疑道:“祖宗规矩,中选秀女一月之内必得册封,皇上这般举棋不定,若待立新后,可不知要候到了何时去,如此......”她话至一半,忽而怔住。
如此,皇上心意,便是要在一月之内,册立新后。
日间选秀事毕,太皇太后入夜召皇上入慈宁宫来见。
冷薄的月光贴着重重垂纱帷幔透入殿内,彼时太皇太后正端坐暖座之上,团寿纹的墨黑氅衣正裾在足下。殿中多燃凤首宫灯,佛龛前日夜燃着的檀香烟气缥缈于宫灯纱罩之上,映得面孔阴晴不明。
皇上来时,太皇太后已然屏退左右,更令苏麻喇姑守在门外,一脸庄肃神色,仿若有极紧要的话要与他说。
皇上望着太皇太后,心中自是明了她心中所念之事,于是直着身子微一揖向其请安道:“孙儿问皇祖母安,皇祖母夜深传的急,不知何事嘱咐。”
太皇天后唇边松垮的皱纹聚成一团,唇角扬起深邃笑意,眼中含了几分清明眸色,向皇上打趣道:“皇帝如何能不知哀家的心思?怕是已然堆了满腹的说辞,要堵了哀家的口舌去。”
皇上自顾坐于太皇太后身侧,温沉有力的手掌轻轻覆其手上:“那事儿孙儿已有了八成主意,既是皇祖母有心要问,孙儿也想听听皇祖母的主意。”
“皇帝自然明晓哀家心意,不过你总是不愿的,哀家多说也只会伤了祖孙情谊。”太皇太后自然是想后位可落在蒙古嫔妃头上,好延续科尔沁部的荣光。
奈何皇上态度一早明确,自己此事提及反倒无趣。
于是瞥一眼殿中奉着的子母观音像,转了话锋,微叹一口气沉吟道:“可还记得这观音像由来?”
皇上颔首,追思片刻方道:“从前慈和太后诞育孙儿时,皇阿玛以此相赠。后来孙儿登基,加尊号于慈和太后圣母皇太后,便是那日,慈和太后取了此物来,赠与皇祖母。”
太皇太后唇角的笑意逐渐淡弱,眼中亦含了极淡的阴翳,似陷入无尽回忆之中:“慈和太后为你生母,亦是佟氏一族的贵女,从前先帝第一任皇后博尔济吉特孟古青被废黜后,先帝尤是属意于佟氏的。奈何时局动荡,加之废后引了蒙古各部不满,为平息这事儿,先帝不得以碍于前朝强压与哀家举荐,立了当今的仁宪太后为皇后。”说着,目光再度定于皇上双眸,沉声道:“先帝当年为着时局,皇帝以为此法可效仿之?”
“今时不同往日,前朝朝臣大半与朕进言,欲请立佟妃为后,便连着赫舍里一族,也不住于孙儿耳畔聒噪,实在令人厌烦。然则愈是如此,孙儿心中愈是抵触。”
皇上面色冷峻,泠然道:“佟氏一族此番动作,未免太大了些。也一朝令孙儿瞧清时局为何。如今前朝佟氏为官者众多,群臣私下说笑,更有‘佟半朝’一说。倘若此时因着前朝群臣举荐,立了佟妃为后,届时佟氏恃宠而骄更横行无忌,难保这大清不会生出第二个鳌拜!”
太皇太后收敛容色,指尖轻缓拨弄着茶盏杯壁:“其后后位出不出在博尔济吉特氏,哀家从前看得极重,如今人老了,许多事也能随心放下。立后一事,哀家与皇帝心意相通。不说前朝同荐,只提国祚。皇帝已立太子,佟妃膝下育有胤缇,更入嗣了胤祉,若为后,胤缇与胤祉便有了嫡子的身份,当要太子如何自处?”
皇上面色清单如同晨曦云烟:“论着宫中资历,与雷厉风行的性子,却当是懿妃更称着后位些。如今钮祜禄一族再不复昔日盛景,大清得此皇后,再不必担心外戚摄政之嫌。前朝战事吃紧,唯有后宫祥和,众臣才可同仇敌忾,一门心思诛杀奸佞。”
太皇太后颇感欣慰,凝眸向皇上重重颔首:“哀家与皇帝同心同德,皇帝所言,自是哀家所愿,不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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