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手上动作利索替婉媃更了新衣,期间琳兰神色呆滞,杵在一旁接连饮了几盏清茶才稍定下心神。
秋日里清澈明媚的日光透过暗纹雕花绛红菱窗,洒下一片带着菱形格子阴影的金色暖光,无声铺盖在寝殿冰凉的地砖上。
待换洗完毕后,婉媃唤了琳兰一句:“坐胎药可有经旁人的手?”
“并未......”琳兰凝眉思忖,声音渐渐平弱下来:“每每煎药时奴婢都守在药瓮边儿上,瞧火眼乏了才会叫香清去替一替,再无旁人了。”
“香清?”婉媃护甲轻轻划在妆台上,不时发出‘嘶嘶’声,听得人后背直痒痒。
香清骤然暴毙,莫不是与这事有着牵连?
自云杉那事后,除却近身侍奉的奴才,婉媃便不常与内务府拨来的宫人亲近。
人毕竟不是贴心跟着自己,身世背景也难以捉摸,保不定便有人如同昔日仁孝皇后一般在自己身旁安下了眼线。
她后背暗暗发怵,目光清冷投向霜若问道:“香清安置妥当了?”
霜若颔首道:“李印早依着娘娘的吩咐将人挪出宫去葬了,更厚赏了她的家人。”
婉媃心头一沉,暗道不妙。
那背后算计之人似是摸透了她的心思一般,买通香清于容悦坐胎药中下毒,而后背地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了断了香清,自己宫中奴才暴毙,婉媃必会厚待。
然则,这样仁善的主仆情谊如今在旁人眼里看来,却更像是婉媃刻意安排香清下毒,而后暗地处死她,并厚待其家人为着自己心中能好过些许。
如此缜密的安排,是铁了心要陷自己于不仁不义。
她起身搭了琳兰的手一把,在其耳畔轻声道:“咱们怕是遭了人算计,等下见了皇上,本宫说什么,你顺着话音往下说就是,断然不能乱了方寸,可明白?”
二人入乾清宫面见皇上时,皇上正端坐偏殿正座上。
鎏金开扇立屏,龙御九天垂帐,案上博山炉里燃着的龙涎香缥缈烟气徐徐腾起,绕在一旁青玉花樽里供着的紫罗兰上,顺花瓣浓稠蔓延至根茎,蜿蜒成若隐若现的潺潺溪流。
彼时院判傅卓正于正座下跪着,仁宪太后与懿妃分坐左右次坐。
皇上手中摩挲着一块冷暖汉白玉,见是婉媃来,只稍稍抬了抬倍感疲乏的眼皮,嘶哑着喉咙道:“昨夜劳了半宿,自己又是有着身子的人,也不知好好歇着,赶来这儿作甚?”
婉媃携琳兰齐齐跪地,向座上三人请安道:“嫔妾给皇上,太后,懿妃娘娘请安。”她礼数周全俯身一拜,耳边却听得仁宪太后嗤了一声,口中悠悠道:“皇帝免了你礼数,如今执意行大礼,可是心中自觉有愧?”
婉媃头低垂深些,眉头却团成一个川子。原本以为乾清宫中只皇上一人在,如此自己剖白解释总还有几分脱嫌余地,可如今仁宪太后在此,这事怕是难了。
仁宪太后虽非皇上生母,可皇上自幼便养在她身旁,与皇上的情分也是不浅。
且她因着前朝为皇后时一直被顺治帝圣宠的董鄂皇贵妃盖过风头去,心中一向对皇上专宠妃嫔一事不睦。
如今合宫唯自己最得帝心,自然也就招惹了仁宪太后的白眼。
婉媃心中不由生出一份忌惮,转了低柔语气道:“太后明鉴,皇上垂爱,嫔妾也不能失了分寸。”
仁宪太后轻叹如细微的风:“你心中倒还知有分寸二字,当真是奇了!”
懿妃起身上前搀了婉媃一把:“起来回话吧,你能跪,你腹中孩儿跪不得。”
仁宪太后本欲发难,可却此时闻听皇上刻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遂而默下声去。只待懿妃与婉媃双双入座,她才睇了侍奉在婉媃身侧的琳兰一眼不豫道:“婉嫔有着身孕便罢了,你这奴才又得了谁的吩咐起身?”
琳兰一怔,忙下跪回话:“回太后,奴婢......”
“哀家没工夫听你念道。”仁宪太后打断了琳兰的话,旋而将目光瞥向皇上絮絮地说道:“皇帝,方才傅卓的话已然说得十分清楚,如今罪人自己送上门来,你瞧着这事该如何处置?”
皇上将手中的汉白玉置在案上,言语间透出几分庇护之情:“这事儿,婉儿知晓了吗?”
婉媃沉声道:“傅卓大人已悉数禀明,容悦所中之毒,乃是由着嫔妾日日送去她宫中的安胎药所致。”
“汤药是你宫中奴才煎的?”皇上目光悠悠探向琳兰:“便是她?”
婉媃道:“琳兰是奉了嫔妾的嘱咐,可这事儿断然不会是她做下。她与容悦无冤无仇,何以要害她?”
仁宪太后冷笑一声,拨弄着手边茶盏徐徐道:“她与娴妃无冤无仇,那么你呢?”
“自然没有。”婉媃眉宇间衔着几分自信,面向皇上道:“嫔妾与容悦一向是合宫里最为交好的姐妹,嫔妾有何缘由要害她?”
“你自然有。”仁宪太后遽然拍案,巨响声惊得婉媃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微眯着眸子盯着婉媃,言语间带了三分嘲讽七分震怒:“后位虚悬,动错心思的人比比皆是。你是皇帝宠妃,如今怀有龙裔,保不齐那日便要寒鸦飞上枝头去。”
她目光徐徐探向懿妃,又道:“再不济,还有个位份尊贵的长姐在前面横着,便是去了娴妃,这后位可不名正言顺成了你钮祜禄氏姐妹的囊中之物?”
婉媃瞳孔骤然收紧,她手扶着椅把儿略攥成拳,近乎是一字一句回道:“太后,嫔妾并没有那样的心思,懿妃娘娘亦是如此。”
懿妃亦道:“臣妾与婉嫔只一心想替皇上稳定后宫令皇上少些烦忧,心底里更从未觊觎过后位,还望太后明鉴。”
仁宪太后这话说得太过果断激进,连着一旁的皇上也看不下去插嘴道:“皇额娘这话严重了。容悦封妃,便是因着当日懿妃与婉嫔共同举荐,她二人若心思不纯良,何以要如此?”他冷眼睇了仁宪太后一眼,稍有不睦接道:“便是您与皇祖母选进宫中的其贵人,也常与懿妃亲近。皇额娘莫不是连着自己选上来的嫔妃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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