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有微弱的风流窜动,扑在窗上扬起了垂在边角的水碧色纱幔。
空气中泛着阴冷潮湿的气息,想来旱了这许久,京中应是要酣畅淋漓落下头一场春雨了。
见太皇太后轻咳了数声,苏麻喇姑旋即唤人将寝殿内的门窗闭紧,又倒了盏温水伺候太皇太后饮下,她这才定了心神悠悠道:“从前因着朝堂局势不稳,哀家不得已才会扶持赫舍里氏位主中宫。她母家毕竟对皇帝剿灭奸佞有功,本想着她若一生顺遂也便罢了,可奈何是个短命的。如此,这中宫的位子,便还是得留在自己人手中才算贴心。”
“太皇太后为了博尔济吉特氏的荣光,可谓煞费苦心。”
太皇太后静了片刻,瞧着案上供着的香炉中有檀香燃尽飘起袅袅紫烟,轻吹一口气将其拂了去:“从前跟着太宗,跟着先帝时,费的心还少吗?如今哀家年迈,玄烨却已然长成,颇具天子气魄,这往后的日子,许多事怕是哀家想要费心,也使不上劲了。”
那日懿妃回到宫中,远远儿瞧见婢女阿琼神色局促站在宫门口,双手不自然搅动着生了褶的衣摆。待轿落,阿琼忙启了轿门迎下懿妃,压低了声音急道:“娘娘怎去了这么些时候?”
懿妃一脸疲态摇头回道:“你怎在外面候着?”
阿琼道:“皇上一早来了,如今在殿内已侯了娘娘多时。”
懿妃紧了步子赶入殿内,见皇上正端坐正座之上,于是恭谨福礼请安。
皇上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扬手命她平身赐座:“夜深露重,皇祖母召了你去?”
懿妃浅浅颔首,脸上凝着一丝练达笑色:“太皇太后心系后宫事,召臣妾前去问了两句。”
皇上凝眸看着她:“可是问你那事?”
懿妃面露隐色,浅颔首答:“是,不过臣妾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应下了那事是臣妾私心里自己的主意,与人无尤。”
皇上的脸色稍稍缓和,转动着手中的七宝手串:“那便好,皇祖母忧心过重,许多事原不需要她老人家费那精神。”
懿妃思忖片刻,柔缓沉吟道:“皇上,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洞悉了臣妾阻着其常在侍寝的事儿,其常在的绿头牌不日便会呈到皇上面前,臣妾人微言轻,总不好拂了太皇太后的面子。”
皇上凛然道:“那便让她伺候着,若是个懂分寸的,往后朕也会晋一晋她的位份,可大清的皇后,绝不能再落在蒙古部族手中。太皇太后虽为朕的祖母,与朕同体一心。可她终归是科尔沁部族的贵女,仁宪太后与她在前朝后宫的势力不容小觑。因着吴三桂这事闹起来,朕不得不未雨绸缪,即便是再亲的血缘关系,也不能让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锋芒太盛,免得再生出事端来。”
懿妃轻笑,乌黑的眼眸中有细微的星芒闪烁:“皇上目光长远,不为着私情而乱大局,臣妾自当替皇上略尽绵薄之力,既保全了您与太皇太后的祖孙之情,也会制衡着蒙古嫔妃,不让她们错了主意。”
皇上欣慰颔首,向懿妃身处右臂来,懿妃起身行至皇上身畔,与他十指紧扣。
“你与婉儿是朕身旁最贴心的的人。从前你性子烈些,与朕不睦了许多年。如今在宫中沉浮久了,越发得朕心意。此次让你全了朕的意思撤下其常在的绿头牌,引皇祖母训斥,定受了不少委屈。”他紧一紧握着懿妃的手,含笑道:“你自入宫便是妃位,在这位份上数十载一向规行矩步并不错处,自朕登基以来,本朝还未出过贵妃,如今朕也想着晋一晋你的位份。”
懿妃眼中闪过如涟漪般潋滟的光芒,可只一瞬又复暗淡下来:“妃、贵妃、皇贵妃,不过只是一个虚衔,臣妾原先便是被这虚妄的位份绊住才与皇上生了嫌隙,如今仁孝皇后薨逝不足一年之期,臣妾代理六宫本就惹旁人不悦,若再骤然晋了贵妃之位实在不妥,还请皇上,将这念头压一压吧。”
皇帝默了片刻欣然道:“你替朕顾虑良多,朕心中明白。只是如今后宫妃位四角虚悬,嫔位也只得婉儿与容悦二人,这......”
懿妃柔声打断了皇上的话:“皇上若真有此意,臣妾倒有一想法。如今臣妾主六宫事,因着天资粗苯,许多事即便是有心去做,也是力有不怠,若从旁能有人帮衬分担着,便可解了臣妾燃眉之急。”
皇上凝视她片刻:“你的意思是,要朕晋了婉儿妃位,与你一同协理六宫?”
这一句话的语气颇有深意,然则懿妃却不以为然一笑,摇首道:“皇上宠着婉嫔,如今她已然成了众矢之的,臣妾爱惜自己的妹妹,如何会让她在此时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且她初入宫时只是贵人的位份,无子为嫔已是极大的荣宠。若说封妃,臣妾瞧着娴嫔比之婉嫔更为适合。”
皇上眼底闪过几分诧异:“容悦?她是柔顺随和,端然妥帖,可她性子太弱了些,助你协理六宫,怕难当此任。”
“娴嫔旧侍宫闱,为慧妃所害落下病根终生再难成孕,为妇者得此消息犹如平地惊雷,皇上是该安抚着她。且娴嫔的性子最衬皇上,为人君者,有哪个不喜欢温婉如玉的女子?”懿妃挑眉一笑,淡淡接道:“且佟氏一族在前朝对皇上助益良多,封娴嫔为妃,也可以示对朝堂忠臣的安抚。”
“朕知晓容悦的委屈,可朕心里,还是更属意你与婉儿的。”皇上眸子不经意间瞥了懿妃手上的鸽子血扳指一眼,不觉心中生愧。他静默须臾,轻叹恍若幽微的风:“这扳指你仍日日带着,倒是拂了朕新送你那枚祖母绿的看重之意。”
懿妃含笑摩挲着扳指,烛火映衬下,鸽子血色闪出灵动淡微的光:“皇上总记挂着臣妾带些什么首饰,若有这会子功夫多看臣妾两眼,这情谊不比那些死物强上许多?”
皇上凝眸向她,有话欲启齿,可终在开口时转了话锋:“这么些年,朕心里总是对不住你的。”他说着,将懿妃一把拥入怀中。
懿妃贴在皇上紧实炙热的胸膛上,眼底满是欣慰安然的笑意:“皇上与臣妾说这些,可不是要与臣妾生分了?什么对与对不住,如今皇上心中记挂着臣妾,臣妾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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