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八月末九月头应是入了秋凉的日子,可京城的天气仍是闷热的紧。长街行着的宫人所着宫服多不透气,人人身上汗涔涔的,更有不少中了暑气。
这一日莲心从冰室里取了新冰来,喜气盈盈奉在承乾宫的主殿里。
婉媃正与容悦作伴说话,见是莲心取冰来,婉媃摇头叹道:“去年冬日里存下的冰,如今已经不多。这日子若再不凉下来,日子可要难过了。”
莲心将填满了冰的镂空玉瓮抬近二人些,却见容悦微微蹙眉,吩咐莲心将那玉瓮挪远些:“许是大病了一场身子虚亏,这盛夏的日子,我却总觉得身上凉浸浸的。”
婉媃心下当即一悬。
女子宫体受损,便是三伏天也总感寒凉,她总怕着容悦察觉出什么又要伤心,于是强笑打着圆场:“太医都说姐姐如今大好,卧床了近一月,哪有不虚弱的呢?明日我让云蝉和霜若用红枣猪肝加些山参熬了汤水来,姐姐多进些,身子也好得快些。”
容悦蹙眉沉吟不语,良久才道:“那猪肝一股子怪味,我可吃不下。”说罢,又盈盈一笑:“罢了,瞧着你们一个二个大汗淋漓,我这寒凉的身子在盛夏里也算一桩幸事。左右太医院的药日日来送,你便不用再费那神了。”
正说着,屋外宫人来报,说是太医院的太医来为容悦请平安脉。
容悦吩咐其将太医迎来,却见入内的是一名面生的太医,于是问道:“不知是哪位太医?怎不是一向为本宫请脉的章太医?”
那太医跪地请安,口中支吾道:“章太医他......他近日中了暑气,于是给娘娘请安的事儿,便落在了微臣身上。微臣太医院江淳,见过二位娘娘。”
双手奉礼间,婉媃瞥见他尾指缺了一截,不禁有些不适。
京中好赌之人,多有偿还不起赌债,被赌场恶徒强行斩了手指去。
婉媃见他尾断面凹凸不平,心中旋即知晓一二。
忽想起那日容悦身中剧毒,她赶去时侍奉在侧的似就有此人,于是多嘴问道:“那日娴嫔娘娘中毒时,你可是也侍奉在侧?”
江淳颔首应下,婉媃略有深意道:“既章太医将娴嫔娘娘的身子暂托于你,你便好好侍奉着。”
替容悦探完脉后,报容悦一切平安,而后匆匆退下。
那日问诊容悦的太医,是都知道容悦的身子的。
事后皇上也下旨,令诸人皆不可对外透露容悦身子状况的一丝一毫,所以对来人,婉媃并未过多设防。
这日午膳后回宫时,婉媃恰巧与从阿哥所回来的玉汶遇上,二人寒暄一番承庆的近况后本欲各自散去,可还没入正殿,玉汶却面露难色叫住了婉媃:“婉嫔娘娘,臣妾有一事觉得古怪,还请您听臣妾一言,替臣妾拿个主意。”
婉媃颔首道:“屋外暑气重,咱们入殿说话吧。”
霜若将一早制好的‘凉片茶’奉给她二人,玉汶许是渴急了,饮了满满一盏,才徐徐道:“今日在阿哥所,云常在探望承祥时,臣妾瞧见她身边的宫女莹鹊与一太医鬼祟在说些什么。臣妾本是好奇,可一凑近,她二人却极为谨慎避开了。娘娘您说,这宫女和太医都是血气方刚的人,皇上如今不在宫中,可别是有人动错了主意。”
婉媃总觉此事不妥,若说是莹鹊与人苟且倒事小,毕竟这宫中宫女与太监、侍卫或太医私相授受之事也不在少数。可终归她是云杉身边的人,自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于是问道:“你可瞧清,那太医长何模样?”
玉汶思虑片刻道:“便是寻常男子模样,不出挑也不算丑陋,只是那人手上缺了根指头,瞧着怪吓人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婉媃登时明了玉汶所说之人多半便是太医江淳。
可他前脚刚在承乾宫替容悦请完平安脉,后脚便与云杉的贴身宫女窃窃私语,如此行径实在可疑。
婉媃只道此事她会说与懿妃让她做主,便打发了玉汶早些回去歇着,而她却卧榻久久不能成眠。
若此事当真被云杉知晓,多嘴告诉容悦,还不知容悦要如何伤心。
她辗转反侧,令云蝉唤了白长卿来宫中详问。这一问才知事情蹊跷。
依白长卿所言,那江淳本欠着京城赌坊的一笔为数不少的钱银,可不知怎地,前几日竟突然富贵起来,不但还清了欠债,更豪赌三日,赢了个盆满钵满。
如此,事情便昭然若揭。
定是云杉给了江淳好处,令江淳再诊容悦,确认无疑后将此事通报给她。
云杉这心思,气的婉媃牙根直痒。
她将此事回了懿妃,而后以迅雷之势拿下了江淳,并悄无声息的将他贬出宫去,再不许侍奉御前。
这夜晚些时候,婉媃从懿妃宫中出来,径直去了云杉所居东偏殿。
推门而入时,云杉正秘与莹鹊商议着什么,见是婉媃来,二人神色有些局促,不禁停了攀谈。
婉媃盯着她二人,步子轻盈走到暖座上自顾坐下,手中握着的小巧淡黑云纹锦盒也随她入座随手置在了桌上。
云杉一脸不忿向她请安道:“婉嫔娘娘金安,这将晚的夜,您怎有闲情来了臣妾这儿?”
婉媃盈盈一笑,扬手命她平身,又将锦盒向她所处方向推进了些,口中淡淡道:“新得了个小巧物什,想着适合你,便拿来相赠。”
云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娘娘这心思极好,只是臣妾怕受不起。”
“你这话说的,要与本宫生分了不是?”婉媃拿起锦盒起身,行至云杉身旁,将它重重压入她的手心:“你且看看合不合心意。”
云杉启开锦盒,见其内呈着的,居然是一条站着鲜血,通体粉红的人舌!
莹鹊吓得大叫一声,云杉亦将锦盒抛在地上,结巴道:“这......这是何物?”
“江淳管不好他的舌头,本宫便割了他的舌头。”她淡然一笑,目光扫视着面色如雪的云杉主仆,泠然道:“旁人若管不好自己的舌头,便同他一样割了去,免得留在唇齿间,也是个祸害。”
这话落,婉媃睇了一眼滚落在地鲜血淋淋的舌根,嗤笑道:“云常在可喜欢本宫送的这份薄礼?”
云杉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魂魄都飞了一半,怎还敢接婉媃的话。
婉媃盈盈一笑,自顾朝屋外行去:“看来你是欢喜的连话也说不出了。那便好好收着,别拂了本宫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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