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过着,容悦因着不知道自己无法得孕的消息,身子也很快好了起来,至于慧嫔那事,她心底里也不再记恨。
四月十一这日是舒舒觉罗氏的生忌,婉媃替母亲烧了些蜡烛元宝,卧在榻上辗转反侧。
慧嫔日日罚跪奉先殿,太后与太皇太后也少提及她。
想来如今,是到了替母亲报仇的时候了。
这夜留在偏殿廊道上守夜的只李印一人。
他铺了个草席垫在门前,昏昏欲睡之际,却被婉媃轻声唤醒。
他猛然睁目抬首,见婉媃正站在自己身前。
只见她穿戴整齐,面色平平看着他。
李印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一个骨碌起身问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婉媃笑笑,拂袖转身,径直想着宫外走去。
移行稍远些,口中淡淡丢下一句:“本宫有些事要办,独行总是不方便,你跟来罢。
夜幕暗沉,苍穹悬细月如钩。寂寞宫廷,甬道红墙锁春浓。
贴着甬道每隔十数步燃着的琉璃宫灯,兀自散着晕黄灯光,幽幽洒落,托出寂寥人影。
偌大的紫禁城,今夜寂静得如同荒漠戈壁,蔓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这一路上,婉媃只向李印交代了寥寥几句,李印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要慧嫔,在明日天明前,化作这紫禁城里的一抔黄土,随长街风起,一并散去。
慧嫔如今所居破屋,周遭极静,也无侍卫把守。
慧嫔坐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将目光投在启门而入的婉媃身上。
不过数月未见,慧嫔竟瘦得脱了相。
她双目凹陷,眉骨高凸,憔悴不堪。
像是秋日里的一株开败的水仙,轻轻一触便会叶落花凋。
她本如凝脂的皮肤干了水粉,虚浮在骸骨之上,单薄得如一纸宣页:“你来了。”
她似是早就预到了婉媃会来一般,神情倒显得自若镇静:“原以为你会早几日,没承想竟拖到现在。”慧嫔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那日宫中刺耳的鸣鞭声,便是恭贺你升了嫔位吧?啧啧,果真是人靠衣装,嫔位的衣服穿起来,当真是气派。”她动作僵硬从床榻之下抽出一枯木板凳,推到婉媃脚下指了指:“坐吧,婉嫔娘娘。”
婉媃僵着面孔,看不出丝毫表情来:“如今你称我一声娘娘,我倒不知该如何唤你了。”
“皇上褫夺封号,降我为庶人,娘娘唤我名讳便好。”慧嫔说着一愣,兀自笑道:“我倒忘了,入宫这些年,甚少有人知道我的名讳。罪女名唤,博尔济吉特·如娜仁。”
“如娜仁?”婉媃跟着她念了一遍这三字,语气重重道:“本宫记得这一句在蒙语里,译作朝阳的意思?”
如娜仁嗤笑几声,向婉媃点点头:“娘娘博学多识,正是此意。”她说完这话黯然垂首,似是透着些许灰心:“如朝阳一般的女子。呵呵,只可惜我现在,便是连夕阳怕也赶不上了。”
婉媃望着她,淡淡道:“你若不是作孽太多,何至于此?”
如娜仁仿佛想要笑,可她嘴角努力上扬着,半天也挤不出一丝笑意来:“作孽?我并不觉得我作了什么孽。”
婉媃瞪大了眼睛,惊道:“你害了安贵人腹中龙胎性命,更为了嫁祸容悦险些毒死大阿哥!此事在你看来,还不算作孽?”
如娜仁笑意轻绽凝视着她:“那么你呢,你便没有害过皇上的龙嗣?纳喇玉汶手中那盒五色药丸,根本就不是我宫里那些!我自知那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何来红花与牛膝两味药?你敢说,此事不是你蓄意构陷我?”
婉媃神色微冷,如秋寒霜冻:“本宫知道那两味药的剂量,自然不会伤着玉汶的胎。本宫若不如此做,以你的心思,本宫倒不信她此胎可以顺遂诞生。”
“婉嫔娘娘一口一个本宫,叫得还真是顺嘴。”如娜仁踉跄起身,推开窗,举目寂然望向深幽漆黑,漫无边际的长街石路:“从前长春宫向外望去,遍地的花草美景,人总是看得厌烦。如今从这儿望出去,唯余一望无际的长街甬道,我这一生,便是日夜困在这牢笼之中不得出,被那些虚假的景象,迷惑了去。”
婉媃并不理她神殇,兀自追问道:“容悦的阿玛见罪你,可她到底心里还是念着你的好,你怎忍心如此待她?”
“娘娘成日里与娴嫔人前人后形影相随姐妹情深,为何我这罪行人尽皆知,偏是她不知道?”如娜仁冷笑着叹了口气:“唉,你又如何能怨我如此待她?若不是你,她又怎会身死?”
这一句,宛若锋利的刃,割中了婉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不自觉怒道:“本宫与你不同!容悦生性多虑,遇事总浮于面上昭然若揭,本宫若早早告知她,岂不令你洞悉先机可早做应对?”
如娜仁嗤笑道:“扳倒我竟比娘娘金兰的性命还要重要,娘娘的心思,该是我自叹不如。”
“你无须激我。”婉媃冷笑,行至如娜仁身边,顺着她目光向窗外望去。
二人并立许久,婉媃眉眼稍带几分轻蔑,附在如娜仁耳畔轻声道:“容悦无事,如今正好好儿在承乾宫安置着。你心思算尽,最终事与愿违,心中该是不忿的吧?”
“你胡说!”如娜仁疯魔般推了婉媃一把,却被一直在旁候着的李印按下。
她面目狰狞,向婉媃绝望喊道:“不可能!那牛乳羹中下了极重的蒙古毒药,食之必崩漏而死!我眼瞧着她进了两大碗,她怎会无事?”
“或许吧。”婉媃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口中淡淡道:“可你的贴身婢女菱角,为了能活命,私自替你拿了主意减轻了药量,并在你离了承乾宫后,即刻将此事报给了太医院,这才及时救下容悦性命。”
如娜仁神色凄微,本就消瘦的身子更如一滩和水的泥巴瘫在了地上:“你胡说!菱角跟在我身边十数年!她绝不会背叛我!”
婉媃轻笑道:“哦?那云杉又何尝不是跟了本宫数载,被你三言两语便轻易哄骗了去?慧嫔,你聪明一世,怎如今却糊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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