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不见皓月，倒是挂了漫天闪烁的星子，慧嫔举眸痴望着，星光明媚映入眼中，恍然忆起少时自己身骑汗血骏马，奔驰在辽阔的科尔沁草原上的那些夜晚。

春风吹过，慧嫔只觉脸上一阵湿润，又有些发凉。

她努力嗅着那风，却嗅不见一丝一毫草原的清新气息，有的只是长街宫墙新添了漆的刺鼻味。

御前太监催促她快些走，慧嫔婀娜着步子紧了两步，而后俯身将足下花盆底蜀锦面儿的鞋脱下，随手扔到宫墙之下。

太监蹙眉问她这是作甚，慧嫔笑笑，赤足裹着一块白布，身段扭捏成一条曼妙水蛇。

“你们满人的花盆底，华而不实，走起路来总是颠簸。本宫穿了这么些年，实在厌烦极了。如今倒可以自己做回主了。”

慧嫔入乾清宫时，婉媃一众四人正站在大殿两侧，皇上独独一人端坐在龙座之上。

殿内燃着九盏暖黄色的龙首宫灯，照的殿内金光灿灿宛若白昼般。

唯独皇上阴沉着脸色，目光冷峻打量着慧嫔。

慧嫔身穿初入宫时的常穿着的蒙古吉服，浓若乌云的发髻之上簪着一对赤金凤钗，凤尾九数，坠着华贵东珠，下以黑珠为璎珞串，随她身形晃动着。

她挂着媚笑趑趄上前，容色仍是倾城。

待至龙座正前，才俯身下去向皇上请安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看着她这样的笑意，想起从前，她是怎样一个温润如水体贴人意的女子，如今却这般歹毒，心中登时有些酸楚。

他并不吩咐慧嫔起身，由她跪着，冷道：“今日唤你来，是有些事要向你问个清楚。”

慧嫔昂首眉毛一飞看向皇上，神色恣睢道：“皇上若要问什么，便问吧。”

皇上将放在案上的流玥所书信笺拨弄在地上，慧嫔神色一凝，捡起信笺细看之，兀自一笑：“这字写的，是极好看。”

“谋害承瑞，嫁祸娴嫔，可是你的心思？”

慧嫔也不否认，利落应下：“是。”

马佳秀妍听她此说，上前用力一脚将慧嫔踹倒在地，还是皇上训斥了她两句她才略略收敛，令色怒道：“承瑞年幼何处得罪了你这贱人，非得如此害他你才快活！？”

慧嫔端直了身子，不屑道：“生了个孩子像得了个元宝，本宫瞧着就想吐。还有娴嫔，她父佟国维前朝弹劾我阿玛，令皇上重则我母家，额娘因此受不住打击重病不起。她父在前朝风光，偏她也要在后宫和我平起平坐，凭她也配？”

“那么安贵人呢？可也是你害她小产，嫁祸给婉贵人？”皇上又问。

慧嫔仍是笑着应下：“正是。还有皇后晚产，也是臣妾的心思。她无德无能，在皇后的凤座上坐了这么久，也不嫌腚疼吗？可惜她命大，没落个母子俱亡的下场！皇上还有何要问的，便一并问了吧，没得臣妾一句一句的答，累得慌。”

皇上长叹一声，脖间青筋暴起，几近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咬牙道：“好，很好！”言罢又冲着懿妃使了个眼色，懿妃这才拿着那盛满各色药丸的四方锦盒上前，摊在慧嫔面前。

慧嫔瞥了一眼，笑道：“这原是臣妾所用药物，怎会落在懿妃娘娘手中？”

皇上问：“此物可是你交与纳喇答应，并说其有轻盈身段的效用？”

慧嫔不紧不慢摇头否道：“臣妾是向她提过，可并未赐给她。”

“你胡说！”玉汶抚着小腹，情绪激动冲慧嫔喊道：“分明就是你赠与我，还要我多用些保持身段，以便诞子后重得圣宠！如今却说与你无干？难不成我临盆在即，还要去你宫中偷这毒物吗？”

眼见玉汶情绪激动，皇上忙命婉媃快些护着她，莫要伤了龙胎。

慧嫔听她这话，神色再不似方才淡定，而是掠过一丝疑影，定神问道：“这药本放在本宫寝殿柜中，何时又取过一颗一粒交与你？且此物不过是些寻常药物提纯凝制而成，毒从何来？”

皇上肃声道：“方才朕已命太医来验，此物中含有大量的红花与牛膝粉末，长久食之龙胎必损！纳喇答应只用了五日，便已有轻微滑胎症状！你还敢说无毒？”皇上闷哼一声，怒道：“即是无毒，你便把那整盒吞了给朕瞧瞧！”

慧嫔细细端详锦盒内的药丸，又将目光投向婉媃与懿妃，幽幽一笑。

以她的聪慧，怎会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那锦盒药丸，她从未给过纳喇玉汶，有一日她欲取来食时却发现不见了，原本想着是自己糊涂随手丢在何处忘了，如今看来，应是纳喇玉汶自己偷了去。

可药丸之中并无红花与牛膝两味药，这便又是谁加进去的？

想起婉媃近日常来探望玉汶，慧嫔旋即心中明白。

若无差错，那两味滑胎良药，应是婉媃暗自加入其中，为得便是引纳喇玉汶惊悸，记恨于她。

她看向婉媃，微微颔首笑道：“婉贵人，你当真是好谋略。”

婉媃眉尾一挑，面色平平道：“娘娘此话何意，臣妾不明。可若论谋略，这后宫之中，又有谁人能比得上娘娘？”

慧嫔紧绷着的脸庞略略松弛，她只是笑，笑得凄厉，宛若深夜中鬼魅哭嚎，听得人浑身不自在：“这般粗苯的法子，本宫可想不出。”

她言罢摇头，看着玉汶隆起的小腹，一脸无谓，口中淡淡道：“罢了，本宫这一生做的孽够多了，也不怕再认下此事去。”

“毒妇！”皇上咆哮起身，随手抓起一本奏折砸向她额间，令得慧嫔额发披散下来：“说！你还做过些什么阴毒之事！”

慧嫔怡然理了理发丝，目光空洞看着众人。

她眉眼间露出一丝令人生怵的寒意，正要开口，便听屋外梁九功口中慌乱喊着：“皇上，出事了！皇上！”

她撇过头去，朝着乾清宫门望了一眼，喜道：“皇上想知道，便让梁公公向您交代个明白。”

这话落，梁九功应声至殿前，跪地痛呼：“皇上！承乾宫人来报，娴嫔娘娘食了慧嫔娘娘送去的牛乳羹后，便得了下红之症！如今更血崩不止，怕是......怕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