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云杉在轻扫乾清宫偏殿时,趁着无人注意,瞧瞧溜到屏风后猫起身子躲着。
她拿了自己近乎全部的积蓄,孝敬了净事房的一名小太监,从他口中得知,今日皇上并未翻嫔妃的牌子。
她藏在那十二扇阔面绘有‘龙凤和鸣’图案的屏风后也不知多久,目光怔怔望着屏风上玲珑剔透的雕花。
屋外的日头渐落,飞霞漫天嫣紫一片,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日从慧嫔那得来的香药,心跳快到几欲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待到霞光褪去夜色浓稠如墨,她才敢蹑手蹑脚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走近一熏炉旁,其内燃着的龙涎香味清幽淡雅,云杉略略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将包裹着香药的素纸剥开。
那青玉色的香药,在这夜里像极了一颗圆润的东珠,隐若闪着流光,散发着妖冶而诡异的美。
云杉几度欲将它投入熏炉中,可却每每在最后一刻吓的收回了手。
她有些晃神,望着窗外苍穹深蓝幽静的星河远眺,夜色迷离如一缎极薄的月影丝绸,蒙在人眼前叫人瞧不真切眼前的路。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那是少时与婉媃并肩坐在府邸庭院,仰望星空吃着从小厨房里偷出来的酸杏干。
那夜也如此时一般美好静谧,可却被她亲手揉碎毁了去。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记恨婉媃至此,分明入宫之前,她还视婉媃为亲姐妹一般。
是因为云蝉吗?还是因为多年寄人篱下的困苦?
云杉轻缓摇头,无奈一笑。
也许有,但并不全是。
若不是那日皇上不经意冲她露出的一抹柔情,她何以至此?
夜已经有些深了,云杉也不知在熏炉前痴站了多久,直到她听见皇上沉稳的脚步声落在屋外长廊上,一步一步向着寝殿逼近,悬着的一颗心,便跳动更为剧烈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虚掩着的殿门,只见殿门后跳跃着明黄色的烛光,宛如一只赤金色的异兽透着冷冷的月光,默然凝视着她。
她一惊,手中一个哆嗦,那香药正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熏炉之中。
那药果然厉害,方一入内便飘出阵阵异香。
云杉定一定神,蹑着步子重新跑到了屏风后躲着。
梁九功掌着灯笼推开了寝殿的门,又将殿内宫灯燃起几盏,殿内登时明亮起来。
云杉心中更慌,像只受惊的小兽将身子蜷缩在屏风后的一角,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皇上跟在梁九功身后,慵懒着伸了个懒腰,问道:“午后打发你去承乾宫,婉贵人可还是郁郁不乐?”
梁九功静默了片刻堆着笑道:“家里骤然出了这许多变故,婉贵人一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也是有的,皇上总得给她些时间不是。”
“她总这般愁苦,身子又病恹恹的,朕多少有些挂心。”
他说着,解了龙袍袖扣的绳结,梁九功会意,殷勤上前为他更衣:“皇上疼爱婉贵人这是合宫都瞧得见的,可这心病总还需心药医,如今她阿玛身子也弱,自削爵夺权后便总缠绵病榻不起,京城都传他一夜之间刷白了乌发,婉贵人又是个有孝心的,只怕心里更是难过。”
皇上换上一件二龙戏珠的淡黄色丝绸寝衣,坐于榻上微微叹道:“朕何尝不知她心里记挂着什么?可如今鳌拜之事方平息,此刻再提遏必隆比会引得朝臣非议,朕实在懒得听他们在前朝聒噪个没完。”
他右手平直放在床榻上,手掌略略弓起,指尖轻点着被衾:“年下皇后诞子,又赶着年节宫中琐事诸多。等翻过这个年头罢。朕会再赐他一等公爵位,仍可宿卫内廷,俸禄照例,只再不给他实权罢了。如此旁人也没得多嘴,遏必隆一生为大清贡献良多,便准他风光些安度晚年。”
梁九功奉了一盏热茶站在皇上身旁,诺诺应和道:“皇上思虑周全,婉贵人定会理解您的不易。夜深了,皇上今夜未翻牌子,现下可要召嫔妃入殿侍寝?”
皇上扬一扬手,道句不必,又鼻尖轻动深吸了几口气,指着熏炉道:“今日焚的是何香?如此清甜。”
云杉在屏风后听了这话身子一抖,不自觉向后又退了两步,险些撞到屏风上生出动静。
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见梁九功紧两步走到熏炉前,翻起赤金色的炉盖瞧了瞧,笑道:“仍是平日里燃惯了的龙涎香,奴才闻着倒没什么不同。许是皇上今日累着了罢。”
这香药主男女欢爱一事,梁九功是被净了身的,自然闻不出有何不妥。
云杉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又听皇上遣了梁九功退下,而后才壮着胆子探头出来。
只见皇上捧了一本兵书,斜靠在榻沿上仔细阅着。
暖黄色的宫灯光芒映在他俊朗面庞之上,浓密的眉毛宛若一道利剑微微向上扬起,眸子微微眯着却仍透出明亮的光,乌黑纤细的睫毛在烛光照应下随双目睁合像极了鹅羽团扇上的细绒。
云杉看得痴了,登时呼吸急促,脸颊绯红似火烧。
她周身散发着热气,口舌开始发干,心头更像是有万千蝼蚁爬过搔着她的心尖儿,痒极难耐。
那香药已然对她起了作用。
她紧闭眼帘又退回了屏风后,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直到皇上吹熄了宫灯使寝殿暗了下来,这情绪才稍稍缓和些。
近日朝事繁忙,皇上每日不过只睡三个时辰便得起身,夜里往往是沾枕即眠。
可奇怪的是,今日皇上躺在松软的蜀锦枕头上,却心绪难平。
恍惚间,他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似躺在棉花垛上一般,舒适中又伴着些许的不安。
明明是十月秋凉的天儿,可他却淌了一身的汗,那份舒适渐渐被燥热替代,他倏地将被衾掀开坐起了身,正欲呼梁九功入内时,却觉肩上微微一重,似有蝶落一般。
他偏头一看,只见床榻前站着一女子,褪去了身上的衣衫,通体皓白如雪站在榻前。一双修长纤细,柔若无骨的手臂正伸向他,顺着寝衣缓缓向下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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