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和齐风双双跪下。
齐风很是局促不安。他一言不发,左手背到身后,握得死紧,骨节都泛白了。
燕雨比他的弟弟更有气魄。他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属下搜查了驿馆内外,并未寻到罗绮,有一个捕快告诉属下,他在混乱中见到一名容貌标致的侍女被强盗掳走。”
华瑶愤怒地踹翻了凳子,燕雨声调不变:“属下罪该万死,恳请殿下责罚。”
华瑶单膝跪地,与他对视:“你自己说,你犯了什么罪?”
燕雨冲她一笑:“近身侍卫擅离职守,是死罪。”
华瑶咬字极轻:“倘若你不想死,就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燕雨反问:“将什么功,补什么过?”
此时的燕雨衣衫不整,领口大敞,露出精壮健硕的胸膛,遒劲的肌理泛着滑腻的光,左臂的衣袖却被污血染红。
华瑶往他手里塞了一瓶金疮药。燕雨把目光投向地板,华瑶却用剑鞘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她说:“昨天晚上,强盗一共抓了两批人。我和齐风只救回来一批人质,还有大概十几个俘虏在强盗的手上,强盗会把俘虏当做奴隶卖掉,这其中,很可能包含罗绮。你武功高强,以一当十,又是我的近身侍卫,务必担任统领一职,和我一起救出罗绮。”
燕雨又笑了一下:“我和齐风说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华瑶承认道:“是啊。”
燕雨就问:“你为什么不让齐风做统领?”
他漫不经心道:“难道你连齐风也不信任了?也是,齐风察觉我调离了侍卫,没有立刻告诉你,反而来找我串口供了。他也该死吧。”
晌午日头正浓,天光穿透门扉,照得齐风面无血色。
齐风本就不善言辞,更不知道如何辩解,正当恍惚之际,忽然听见华瑶喊他名字:“齐风,你来帮你哥哥上药。”
昨夜,燕雨刚负伤时,华瑶为他上过一次药。那时候,她的手法很是细致温柔。相比之下,齐风的动作就显得格外野蛮粗暴。
齐风并不是故意的——他给自己涂药时,也是如此这般的敷衍潦草。
齐风没轻没重,无意间扯动伤口。燕雨“嘶”了一声,低叹道:“疼死我算了。”
燕雨的上半身裸裎,汗水顺着胸膛往下淌。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淫者见淫。
华瑶早就偏过了头。她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嘱咐道:“早中晚敷药,静养一天,伤口能结痂止痛,你也能给我干活了。这是太医院的圣药,我只有两瓶,你省着点用,用完就没了,你真会疼死。”
齐风代替兄长回答:“多谢殿下赐药。”
华瑶一声不吭。
齐风追问道:“明天……巡检司会增派援兵吗?”
华瑶双手握剑:“巡检司最大的官,就是通判。昨晚我和通判聊了几句,怎么说呢,就算明天强盗砸了他家的门,他都不一定会出兵。”
燕雨插话道:“这么怂?怕不是个太监?”
华瑶竟然说:“你可不要污蔑太监,宫里的太监比他狠多了。”
纱布一圈一圈地缠住燕雨的手臂,金疮药缓缓渗进伤口,燕雨疼得喘息不止,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话:“你不也挺狠的……没有援兵,就凭我们百十来号人,闯进强盗的老窝,不仅救不了罗绮,所有人都得死。”
华瑶感慨道:“比起你从前那一箩筐的谄媚屁话,我倒是更喜欢你现在的肺腑之言。”
燕雨失笑:“实话实说,奴才的命也是命。我不想白白送死。”
华瑶回应道:“实不相瞒,昨夜子时,我派出手下追查第一批人质。随后我发觉巡检司靠不住,便通过驿站,八百里加急,以凉州监军的名义,传信给了凉州的镇国将军。”
燕雨听得一怔: “镇国将军?”
“正是,”华瑶语速飞快,“我传信给镇国将军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救罗绮,而是为了肃清水贼,铲除三虎寨设在江边的窝点,确保水路畅通。”
燕雨不冷不热道:“殿下英明。”
华瑶从他面前走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哪怕我再没种,也得上战场,与士兵同袍同泽,同生共死。”
“你的命多金贵,”燕雨小声道,“你真不怕死吗?”
华瑶笑得轻松:“我能有多金贵?我娘是贱民,生在妓院,长在妓院,还不如你呢。我干嘛要怕死?区区一介贱民之女,死就死了,早点投胎,还能少受点罪。”
齐风连忙喊道:“殿下!”
华瑶并未应声。
她一脚跨过房门,齐风又跟了上来,她道:“无忧而戚,忧必及之,无庆而欢,乐必还之。我尽量镇定,罗绮兴许会没事。”
齐风没听懂华瑶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自幼家贫,大字不识,入宫之后勤于练武,更无法读书写字。他只能说:“您不必忧心,吉人自有天相。”
华瑶解释道:“无忧而戚,忧必及之,这句话是说,忧患尚未到来,人就深陷悲伤,那忧患会很快出现。”
齐风猜测道:“无庆而欢,乐必还之,指的是……庆典没有开始,人就欢乐了,欢乐还会……回来?”
“差不多吧,”华瑶喃喃自语,“乐以忘忧,必有意外之喜。”
齐风就像华瑶的学生一样,低声重复了一遍:“乐以忘忧,必有意外之喜。”
“是的,齐大人。”华瑶附和道。
齐风却说:“属下愧不敢当。”
他们穿行于长廊,两侧竹木葱茏,绿丛交织,花痕树影落在二人身上,渐生一片幽微意境。
走过台阶时,齐风忽然说:“属下愿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不是谄媚,是肺腑之言。”
华瑶点点头:“你一向尽职尽责。不过,没事就别提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了,哪儿有那么多刀山火海?我更想让你好好活着。”
齐风脱口而出:“你以后也别说,死就死了,早点投胎这种话,行吗?”
华瑶爽快答应:“好啊,我跟你拉勾。”她伸出一根小拇指,冰肌玉骨,堪比白璧。
而齐风常年在校场习武,日晒雨淋之下,肤色略深。他们二人指尖相触,对比明显,齐风僵硬如木石,手指也立得笔直。
华瑶弯曲指节,圈住他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齐风心跳加快,可华瑶从始至终都平静如常。
于是,齐风仔细回想过去种种,似乎从未见过华瑶的真情实性。她对自己的侍卫、侍女总是和颜悦色,极少发怒,极少关注,当然也不会起心动念,更不会日久生情。
齐风回过神来,华瑶已经走远了。
*
华瑶奔波一整夜,今早又在到处找人,早饭午饭都没吃,累得快要散架了。
她赶到县衙的时候,正好碰上县衙开饭,饭菜香飘十里,她闻着味儿就走了过去。
县衙的伙房是一间小屋,总共摆了四张木桌,每张桌子仅能容纳六七人。哪怕今天来了两个巡检,那座位都没坐满,可见平日里有多寒酸。
柳平春一身七品官服,正襟危坐在靠门的一把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给巡检盛了一碗饭。
巡检的脸色不太好,柳平春只能赔笑道:“粗茶淡饭,山间小菜,不比城里讲究,还请大人将就……”
那巡检正要开口,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倩影,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华瑶款款落座。
众人连忙起身,纷纷行礼道:“见过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诸位请起,”华瑶顿了一下,又问,“我快饿昏头了,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如果饭够吃的话。”
两名巡检差点跪下磕头,柳平春却已经习惯了。
柳平春仿佛见惯了大场面一般平静地说:“殿下请用。”
华瑶朝着门外招手:“你也进来吧。还有空位,你可以坐我旁边。”
齐风听令,缓缓走进屋内。
这间屋子铺了一层青石地砖,齐风的脚步寂静无声,鞋不沾地,众人便知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实乃高手中的高手,普通武夫在他的手底下过不了一招。
他坐到了华瑶身边。
华瑶自己给自己盛饭,旁人不敢插手,只能干坐着,眼睁睁看着华瑶夹起一筷子的青菜,放进她的碗里——那个碗还豁了一个口,有些老旧。
巡检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制止道:“殿下小心!殿下进膳之前,未用银针试毒!”
华瑶张口就来:“那你们跟我一起吃,要是饭菜有毒,大家黄泉路上好作伴……”
齐风低下了头,华瑶改口道:“哈哈,我说笑罢了,这饭菜很干净,无须担心。”
在场十几个人,只有柳平春笑了。
柳平春站起身,拿了一个干净的瓷盘,用一双竹筷夹了茶叶蛋、芋煨白菜、以及一整条秋油蒸鱼。他双手捧着瓷盘,端到华瑶的面前,又后退一步,才说:“请慢用。”
那巡检见状,有些懊悔,没赶上为公主端菜,却让柳平春这个溜须拍马的小官抢了先。他痛饮一杯烈酒,梦寐以求的官运似乎也随着酒气飘散了。酒水的味道不算好,火辣辣,生涩涩的,呛得他闷咳两声,叹道:“柳大人真是一心为公,两袖清风啊。”这句话明褒实贬,暗骂柳平春在招待同僚的宴席上拿不出一瓶好酒。
“柳大人确实清廉,行的端坐的正,你们的案子又审得如何呢?”华瑶忽然发话道,“那些阶下囚,从实招了吗?”
巡检立刻放下筷子,面朝华瑶,答道:“殿下吩咐过,不可用刑。卑职办事不力,仍在详审此案的始末原由……”他打开随身包裹,亲手呈上一沓卷宗。
华瑶一边翻阅卷宗,一边说:“我不是不想用刑,只是,顾虑颇多。”
巡检忙问:“何出此言?”
华瑶扫视四周,巡检就命令道:“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华瑶笑出声来:“要退也是我们退吧,这间屋子本是人家用来吃饭的伙房。”她端起饭碗:“柳大人,二位巡检,麻烦你们吃快点,酒足饭饱,我们再接着议事。”
桌上一共也没几样菜,样式虽少,份量却足,配上细米白饭,别有一番滋味。
华瑶吃得香甜,而柳平春和两位巡检都在埋头扒饭。饭粒掉在桌上,柳平春还擦了一把嘴,将那些饭粒一颗颗捡来吃了。
华瑶停下筷子,偷偷地打量其他人。
她看见另一张桌子边的县丞、师爷、主簿、捕快各自把碗里的食物吃干抹净。装菜的盘子里剩了些油水,就有一个捕快用油水泡饭,连汤汁也一扫而光。
他们用膳时,砸嘴抹脸,全无仪态,放在皇宫里,恐怕要挨板子。
不过华瑶也知道,皇宫里的太后、皇帝、皇后、太子之流,每餐必有一百多道菜,山珍海味堆叠金盘玉碗,美酒佳酿装满金樽玉杯,贡瓜香果产自五湖四海,琼糕酥酪亦有五光十色。皇族从不珍惜美食佳肴。那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至于吃不完的食物,大多赏赐给了奴仆,或者扔进木桶,拉到宫外,煮成大杂烩,按照两文钱一斤的价格卖给贫民贱民——达官显贵称其为“皇恩圣露”。话虽说得好听,可谁看得起贱民?在贵族的眼里,贱民吃着杂烩,就如同猪狗舔舐泔水。
华瑶之所以明白这些,是因为她幼时第一次进皇宫,就被一位郡主指着鼻子骂:“你在宫外吃泔水长大的吗?你算哪门子的公主!”
往事历历在目,华瑶若有所思。
柳平春已经吃完了饭。他小声喊道:“殿下?”
华瑶道:“走吧,去议事厅。”
议事厅也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仅有木桌一台、案几一张、笔墨纸砚一套,墙上还挂着柳平春自己所作的山水画,画中江浪涛涛,山高水长。
柳平春颇难为情,又有些欣欣得意:“下官粗通书画。”
华瑶指着那副画,问他:“这是你亲眼见过的景象吗?位于岱江的附近吗?”
柳平春如实说:“正是如此,下官……”
华瑶打断他的话:“你们看画中之景,江畔山峰群聚,林木蓊郁。”
齐风自言自语般重复道:“山峰群聚,林木蓊郁。”
华瑶讲起了大白话:“到处都是山和树,乱七八糟的,太方便强盗藏在里面了。我方才说的,顾虑良多,正是此意。”
齐风上前一步:“请您细说。”
华瑶便细说道:“巡检司的官员告诉我,他们只知道贼窝的大概位置,至于确切地点,尚不能盖棺定论。三虎寨筹谋已久,贼窝所在的地方,大多山势险峻,树木茂密,出入隐蔽,易守难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犯了难。
华瑶又问:“地牢里关押的那几个贼寇……你们谁有把握,可以招降他们?要是能招降,我们排查贼窝也更容易些。”
两名巡检面面相觑,齐风欲言又止,唯独柳平春毛遂自荐:“下官愿意一试!”
“太好了!不愧是你,柳知县!”华瑶对他赞赏有加,“你准备怎么招降?”
柳平春点头一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经论道,予以教化。下官会为他们讲解《大梁律》、《礼记》、《臣轨》、《货币国策论》……”
华瑶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你认真的?”
“倘若我是贼寇,”齐风冷冷地插话道,“宁死也不听这些。”
柳平春讪讪道:“下官……别无他法。”
华瑶默默地叹了口气。劝降这个活儿,她自己也做不来。她自幼生长于皇城,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草寇流民,并不晓得如何说服他们。此外,那些贼寇专挑平民百姓下手,杀人放火,**辱掠,无恶不作,华瑶对此深恶痛绝,更难与他们打交道。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间议事厅里共有五个人,却连诸葛亮的影子都凑不出来。
华瑶忍不住问:“当真没有别的办法?”
巡检反问:“监狱里关着八个贼寇,若要他们交待实情,何不逐一严刑拷打?”
华瑶轻拍了一下桌面:“我抓他们的时候,下手挺狠的,有好几个都受了伤,你再对他们严刑拷打,他们肯定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习武之人原本就更耐痛些,就算你把人弄得半死不活,他们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巡检仍不死心:“将他们八人分开,挨个审问!哪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就剪断他一根手指!十指连心,血溅当场!不怕他不招!”
华瑶质疑道:“那他们不会一心求死吗?只要能死得痛快,什么假话都编得出来。”
那巡检无言以对。
华瑶又问:“对付亡命之徒,以利相诱,以死相逼,哪一种手段更有效?”
柳平春提议道:“威逼利诱,二者兼施。《罗织经》有言,‘言以诛人,刑之极也’,下官以为……”
那巡检听见柳平春提及《罗织经》,便说:“《罗织经》一书,通篇陈述构陷之道,‘罗织’一词,意为‘编造罪名,构陷无辜者’,此书在前朝一度被列为**,到了本朝,才稍微放开些。柳大人不愧是读书人,涉猎真广啊。”
华瑶摆摆手:“前朝已灭,本朝开明,柳大人但说无妨。”
柳平春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华瑶一巴掌拍响桌面:“言以诛人,刑之极也,最厉害的刑罚就是用言语杀人。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讲不出话,那你们能不能给我举荐几个能言善辩、见多识广的贤才?”
厚重的桌面隐现裂纹,华瑶的手指就搭在那一条裂缝上。她十指修长,指尖轻轻一点,如有四两拨千斤之势,将一副无形无状的重担推到了柳平春的心上。
柳平春细细想了一会儿,打定什么主意似的,悄声道:“殿下。”
华瑶回应道:“嗯?”
柳平春这才向她透露:“下官的师姐……年芳二十七岁,博览群书,能言善辩。她外出多年,云游四海,足迹遍布十四州,勉强称得上见多识广。”
“她叫什么名字?”华瑶双眼炯炯有光。
柳平春如实道:“杜兰泽。”
华瑶便说:“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正是此意,”柳平春声称,“人如其名,气度如兰……但她仍是一介布衣,没有功名在身。”
柳平春原以为华瑶还要再盘问两句,怎料华瑶直说:“杜兰泽人在哪里,带她来见我……啊,不,我有求于她,我应该去见她。”
*
杜兰泽在外游历多年,近日才返回汤丰县。她住在县城郊外的乡野之间,那里阡陌交通,鸡犬成群,还有饭稻羹鱼之乐,并非高人隐士的常见去处,倒是方便了柳平春给她送信。
柳平春中午派人送出信,到了傍晚,杜兰泽竟然就坐马车来了县衙。
彼时天色正暗,恰有斜风细雨,霏霏雨丝落在一把油纸伞上,伞盖泛起半面水光。撑伞的姑娘慢慢走下马车,水珠四处抛洒,沾湿了她的青色裙摆,衣裙的色泽犹如深浅不一的翠竹,而她揽袖抚裙的仪态又极美极标致,说是兰姿竹韵也不为过。
华瑶念出她的名字:“杜兰泽……小姐?”
灯火朦胧如雾影,杜兰泽站在水雾之中,恭恭敬敬地回答:“草民见过殿下。”她正要屈膝行礼,华瑶就跑到了她的身边。
杜兰泽依然举着伞,伞柄倾斜,大半的伞盖笼罩华瑶的头顶,为华瑶遮风挡雨。
华瑶终于见到了杜兰泽的全貌,她的一颗心都被杜兰泽的双眼摄住了,只觉得杜兰泽以秋水为神,以兰麝为骨。
美中不足的是,杜兰泽弱质芊芊,毫无武功根基,似乎一阵疾风就能把她吹倒。
这可如何是好?
华瑶已经暗生怜香惜玉之心,声音也更柔和:“杜小姐真是……钟灵毓秀,秀姿天成,令人忘俗。”
杜兰泽只是轻笑:“多谢殿下抬爱。”
“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华瑶距离杜兰泽极近。她们二人的手臂相贴,裙摆相叠,衣袂蹁跹,在同一把油纸伞下,并肩穿行于濛濛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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