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轩瘫坐在地,脸上过了许久才恢复血色,不过少年的呼吸却依旧很微弱,仍是不能开口说话。
故而师徒二人并未着急回到马车那边,原因自然是张麟轩害怕求凰两人担心的缘故,便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师父能够帮忙报个平安。
张欣楠心领神会,于是便立刻以剑气传讯通知那只名叫潇然的男子鬼物,让他帮着言语一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欣楠将佩剑随手立在一旁,盘膝坐在张麟轩面前,以自身元气帮着少年开始调理身体气机,免得留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将来祸患无穷。按照张欣楠的本意,那三张以大概算是忽悠手段骗来的本命灵符其实是留给恢复境界修为的张麟轩准备的,而不是当下这个道心刚刚有所好转,但依旧毫无修为的少年。因为当初剑客刚刚来到朔方城的时候,与老王爷有两桩明里和暗里的约定,至于最后如何行事,自然是由张麟轩的所作所为决定的,索性少年做的不错,一切都在往预期之外,老人与剑客不曾想到的更好的方向发展。
剑客初到朔方,在与那个总爱偷偷摸摸行事的道人好好叙旧一番之后,便去了王府,与那位如今应该差不多人在京都城的镇北老王爷有过一次简单的谈话,老人同意借剑给张欣楠,前提是答应老人的三个条件。其中之一,便是要张欣楠护送少年远游去趟西方,送到位于西方佛国边界处的那座婆娑城。
老王爷此举便是要借助西方某人的力量帮着那时候心湖几乎干涸的少年以一种类似轮回重生的办法,强行恢复心境,而代价便是少年要忘却许多曾经珍视的回忆,以及日后修道登楼之时,破八境壁垒的那份气机,也就说少年日后的修行便要止步八境。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这是老王爷当时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为少年日后谋得平安的唯一办法。
原本这一切都似乎就在两人的谈话中尘埃落定,可当剑客张欣楠初次见到这个名叫张麟轩的少年之后,一切便都随之发生改变。
日后的相处其实都是后话,至于剑客当初为何那般毫无理由地认他为徒,对此张欣楠事后曾想过很多次,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到后来剑客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当下的白衣之人,这才明白其中关键。
收少年为徒之后,一切便都随之发生改变,先是以藏剑于身的方式告诉少年何为内敛,而后出城拜佛之际,又以佛门之理于少年讲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凡事先求己。
道心不稳,心湖干涸,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总有办法补救。可若是想要让心湖重新恢复昔日的景象,其实外物根本就决定不了什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天公作美,降下一场甘霖,而一个修士自己的心湖中哪来的什么老天爷,其实无非就是修士自己罢了。
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掌控自己的人身小天地,凡夫俗子不得掌控,故而身体某处便会产生一些或大或小的病变;山上仙人不得掌控,故而心湖之水关于修士自己的倒影,便会产生心魔。这两者便皆是因为不能完全掌控自身的缘故。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自然也没办法完全掌控自身,不过少年自身却有些不同之处。因为在少年的心湖上空已经聚集了一场大雨降临的全部条件,若是控制得当,修复心湖自然不是什么难。
乌云密布,雷光闪烁,此间偶有风吹过,自然会有大雨倾盆而至。至于何时能够真正落下,求人不如求己。
而且后来少年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谅那个芈姓女子,对于剑客来说更是意外之喜。因为只要少年自己能够放过自己,那么对于剑客张欣楠而言,自然有的是办法能让那场甘霖落地,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
之后种种,无不是在告诉老王爷与张欣楠二人,那座婆娑城无需再去,故而便只需按照当初那个随口提及的不为人知的约定,由剑客陪着南下去趟南山城便可,而这趟南山城之旅结束之后,张欣楠似乎就不得不离开北境,去与那位人在天外的宿敌一较高下了。
“师父……”经过剑客的一番调理之后,少年总算是能开口说话了。
被张麟轩一声师父拉回思绪的剑客,轻声笑道“别说话,先慢慢把身体调理好,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少年嗯了一声,随即便开始默默感受由张欣楠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天地元气,然后按照着以前的某种运气习惯,让这些无比温和的天地元气缓缓走过自身的每一处窍穴,从而修补那些由于红袍男子的力量太过强大,而导致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创伤。
片刻之后,少年总算恢复如初。
张欣楠不着痕迹地轻抹了下额头,然后笑道“你说你这个臭小子,以后万一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随随便便就弄成这个样子,似乎有点丢我的脸啊。”
张麟轩极为无赖地说道“您要是害怕丢人,那就别走了,王府管您一辈子吃喝,保证衣食无忧。”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弄点酒菜就想骗我给你看家护院?想美事吧你!”
张麟轩一脸委屈道“师父您这就错怪徒弟了,徒弟其实不过就想要尽尽孝心罢了。”
“脸不红,心不跳?!真是跟你爹一样,忽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
“徒弟我这是真心话。”少年似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看上去好像真有些委屈,一副让人错怪了的模样。
“少臭贫,我跟你说点正事。”张欣楠正色道。
“师父您说。”张麟轩立刻严肃起来。
“这三道灵符的事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张欣楠突然问道。关于那三道灵符的事,其实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忌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去的事,不过若是有人诚心盯着不放,然后按照一些老黄历上的规定唠叨个不停,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对于张欣楠而言其实不算事,只不过细细推敲起来,倒也是自家理亏,难以堵住那悠悠众口。
“只跟先生偶然提起过,不过却并未直说灵符一事,反倒是在那位前辈的身份一事上,闲聊了几句。”张麟轩口中的先生自然是竹楼里的那位韩先生。
张欣楠点点头,既然言语之间没有提及,那么一切就有狡辩的余地,至于怎么说,嘴在自己这里,那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在听见少年口中的前辈二字之后,剑客不禁笑道“前辈个屁的前辈,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
世间能这般毫无忌惮说那红袍男子是小屁孩的人,估计也就只有张麟轩面前这一位了。
张麟轩有些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为自家师父伸出两只大拇指。
“师父,您这么突然问这个?”
“自然是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呗。与人打交道,总该提前想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吧。”张欣楠笑道。
“又来一个?”张麟轩一脸疑惑。
“今日来,朔方城的动静也不算小了,那边那座距离最近的书院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看样子,人家似乎已经等了有些日子了。”
“人在哪?”
“自然是马车那边。”
“冲着求凰来的?”张麟轩顿时眉头微皱。
“是也不是,谁知道呢。”
张麟轩立刻起身,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求凰二人所在的马车奔去。
张欣楠缓缓站起身,提起那柄立在身侧的佩剑,不禁笑着摇摇头,道“真是个护媳妇的傻小子,瞧把你急的。”
剑客刚想以身化剑,去往马车旁,却不禁站在原地,又摇了摇头,依旧笑道“就是这媳妇太多了点,日后打架可怎么办。”
话音刚刚结束,剑客站立之处便不禁扬起一阵灰尘,剑客随之消失不见,一个呼吸的功夫张欣楠便来到了马车旁,怀抱佩剑,坐在马车上,一脚悬空,一脚触地,笑望着身前这位一副读书人打扮的男子。
男子率先作揖见礼道“晚辈儒家弟子宋宥,见过张先生。”
“这声先生我可不敢当。”张欣楠扯了扯嘴角。
“证据确凿,还望先生不要阻拦。”儒生再拜,然后微笑道。
“我记得你们儒家原来不是有二十四书院吗,怎么如今排的上号就剩下十二个了?”张欣楠完全不管面前儒生说了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这位姓宋的儒生向来耐心极好,既然这位张先生发问,岂有不回答之理,至于某些事,稍后再说也并无不可,于是宋宥微笑着给出答案“以朗月书院为首的其余十二书院自从那场纷争之后便陆续关门了,虽然内里还在教书讲学,但却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开门招生了。偶尔还会有几位书院的山主人来世间走走,若是碰见读书种子,便有可能带回去,除此之外,便稍有消息了。”
张欣楠眯眼笑道“竹芒书院近来可有关门的打算?”
原本看上去似乎还很平和的氛围,忽然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宋宥神色如常,轻轻朝前迈了一步。
张欣楠不禁有些惊讶,道“哦?!还是个不讲理的读书人?!有意思。”
长剑微微颤鸣,似乎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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