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少年郎身骑骏马,腰佩三尺青锋,一骑绝尘,率先出城。少年的身后跟着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车厢内坐在两名女子,一人红衣,一人白衫,正是求凰与李子二人,而帮着驾车的马夫自然是由那穿着一身干净粗布衣衫的张欣楠充当。
从朔方城南门出城后,大概走了十几里路,马车在剑客张欣楠的驾驭下,渐渐地与一骑当先的张麟轩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张欣楠凝神向前望去,心念所起,那名于昨日才被王府由竹楼地下放出的鬼物便瞬间来到剑客身边。张欣楠沉声说道“若是出了意外,你以后就干脆直接搬去炎晖殿长住好了。”
张欣楠口中提及的炎晖殿乃是十方阁中的第四层楼,顾名思义,这层楼自然是以火属之物为最。因为楼内常年挂着一副耳环火蛇的远古神人画像,所以楼中每日的巳午申三个时辰皆会刮起一阵蕴含火之气息的罡风,而这种罡风则天然压胜世间的一切鬼物。
遥想当年,那场人尽皆知的人妖两族大战之后,战场之上有无数鬼物滞留,其中有一只身前修为已臻至化境的鬼物竟然趁机以生前所得秘法,将其它鬼物作为食物,逐一吞食入腹,十方阁与儒家一时不查,竟然让其成长到了一种无法制约的地步。而参与战争的诸位楼主已然身负重伤,早早便陷入了一种长眠姿态,以他们当时的处境是无法自行从长眠中醒来的,所以只能全权交由儒家处理。只不过当时儒家的状况也是不容乐观,毕竟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打到最后自然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故而儒家的一些人临时决定,要将这座炎晖殿开门百年,百年之内,楼内罡风起时,便是罡风拂遍人间之时。于是就这样,百年当中,每日的巳午申三个时辰,罡风起于楼内,拂遍人间。罡风拂过对于人族或是世间的其他种族都无影响,但对于鬼物而言就是灭顶之灾。那只已成气候的鬼物最终含恨于罡风之中烟消云散。
许是生前听惯了威胁言语,故而长相秀气的男子鬼物对于剑客的话语并不在意,一笑置之,然后朝着剑客轻点了点头,似乎再说“知道了”三个字。
张欣楠轻勒缰绳,拉车的马儿便立刻站在原地,不再前行。坐在车厢内的求凰似乎察觉到了车外的某些变化,有些神色担忧地问道“张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
照理说张欣楠是极为讨厌儒家那套世俗规矩的,而且在人前皆有所体现,可在王府待了将近一月之后,那些所有认识他的人却都愿称呼其一声张先生,也是咄咄怪事。
剑客不同于方才与那男子鬼物说话时板着脸,到了求凰这边则是很明显的柔和了不少。张欣楠微偏着脑袋,朝着车厢的那道小门,轻声道“前方有人送行,那臭小子要去见一见,问题不大,你们不用担心。”
车厢内,坐在求凰身边的李子极为胆大地扒开车门,探出小脑袋,露出嘴角的两只酒窝,笑问道“张先生难道不跟着公子一起吗?”
张欣楠笑容更甚,如长辈一般慈爱地看着小姑娘说道“与人吩咐点事,马上就去找那个臭小子。”
除了小脑袋瓜子在车厢外,此刻小姑娘的两只小手也是不禁露了出来,与张欣楠学着江湖人士的模样抱拳道“小女子在此先行谢过张大侠大恩。”
对于突然换了个称呼的小姑娘,张欣楠也不见外,直接打赏了一个脑瓜崩,轻轻弹在小姑娘的额头上,稍稍板着脸说道“少看杂书。”
张欣楠想都不用想,这丫头昨个儿一定没好好练字,那些由张麟轩那个臭小子送来的画本小说肯定没少看。不过好在这次还算是些不错的故事,大侠们行侠仗义总比前些日子那些莺莺燕燕的男欢女爱要强吧,毕竟年龄还小,总看些恩恩爱爱的不像话。
小姑娘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张欣楠一时间不禁有些无奈,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随后笑道“好好在这里待一会,我们去去就回。”
张欣楠还未离开,却发现小姑娘两腮鼓鼓的,竟是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张欣楠有些疑惑道。
“不许瞎摸脑袋,会长不高的!”
“这是谁跟你说的歪理啊?!”张欣楠不禁气笑道。
“公子说的!”小姑娘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好好,那我下次注意。”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车厢内,收回小脑袋,双臂环胸,气呼呼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欣楠有些无奈道“知道啦。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走了呢?”
小姑娘轻哼一声,“走吧。”
“得令!”
一道银色光芒闪过,剑客已然消失不见,马车外只留下一个长相秀气,名字更是有些诗意的男子鬼物,潇然。
潇洒自然,可偏偏男子生前一辈子却不曾有过片刻的潇洒之姿。
鬼物抬头望向苍穹,不禁喃喃道“年少之时,也曾羡慕过那三尺青锋,如今想来却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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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忽然尘土漫天,马蹄声阵阵,大地颤动,数千铁骑正不断朝着少年行来。张麟轩一人一马立于数千铁骑之前,神色如常,可眉眼间隐约有些讥讽之色。
佩刀执矛的骁骑营精锐骑兵突然分列两旁让出中间道路,有一腰配双刀之人,身披银盔,策马而出,正是骁骑营的统领。
于此同时,剑客张欣楠正好来到少年身侧,御风悬停,望着身前的阵仗,不禁与少年笑问道“怕不怕?”
张麟轩白眼道“有您这修为,就不怕。”
以少年如今的修行境界而论,那名言下之意似乎便很明显了,自然是怕的。
“瞧你那点出息。”张欣楠笑骂道。
张麟轩对此没有辩解,只是神色平淡地说道“当初去荒原的时候,见过他们王帐之外的阵仗,说实话,当时也很怕,但这却并不会影响我杀人。”
张欣楠嘴角微微上扬,解下腰间佩剑,飘然落地,拄剑而立,神色从容地望向前方。遥想昔日年少之时,初见铁骑森森之景,他也曾害怕,而他那时的一番言语跟少年的当下之语却几乎完全一样。
只有先经历害怕,故而才能无畏;只有心中无畏,故而才能虽千万人在前,吾往矣。
张麟轩立马于原处,并未往前挪动分毫,等着这位骁骑营统领缓缓策马走到自己身前。
两人两马,相隔十数步,遥遥对峙。
名为陈暮的骁骑营统领于马背上率先道“骁骑营统领陈暮,见过七公子。”
张麟轩坐在马背上,一声不吭,只是眼神玩味地看着这位骁骑营统领。关于此人,张麟轩大致有所了解,与那位已故的老将军陈忠算是有些渊源。
北境军中有三营独立于军中各处而存在,分别是白马营,镇北营,以及这骁骑营。白马营乃是当初老王爷为苏先生所设,算是苏先生的亲卫营,自从苏先生离世之后,这白马营便整合到各处军中,只不过番号一直未曾撤销,至今仍在军中留名。
据说十八年前韩先生初来北境之时原本是要重新集结此营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导致这件事一拖再拖,再加上韩先生入王府之后便一直足不出户,所以渐渐地也就不了了之了。
镇北营既然能与镇北军同名,那么它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它汇聚了北境军中的绝大部分精锐,是一个只认镇北王本人,而不认任何诏命兵符的镇北王亲卫军。
骁骑营自然而然便是为各位公子所立,负责帮忙训练各位公子成年之后所掌之兵,然后以这些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为骨架,再行组建一直军队,等到公子及冠之后便全权交由他们搭理。而这骁骑营创建之初的第一任统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位统领本人很少轻易提及此事,此外就是镇北军那些真正意义上的老人已经大多都留在了战场上的缘故。
张麟轩很清楚此人便是那已故的老将军陈忠。老人家一辈子都交给了镇北军,最后却以一个谋反通敌的罪名被处死在家中,那么自然会有人对此愤愤不平。在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极为根深蒂固的观点,那就是戎马一生,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可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想老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当下张麟轩看待陈暮的眼神很玩味,因为这个人似乎真的有些可笑。
对于少年的一声不吭,陈暮显然有些不太高兴,不禁皱起了眉头,神色有些不太友善地盯着张麟轩。
张麟轩坐在马背上,一手轻握缰绳,一手揉着眉心,淡淡说道“下马说话。”
陈暮右手握紧拳头,不和为何却又松开,翻身下马,抱拳而立,“骁骑营统领陈暮,见过七公子。”
张麟轩忽然抬起眼眸,眼神冷冽,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位已然有些不臣之意的骁骑营统领,沉声道“跪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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