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原本正在王府客房内吃粥的僧人,忽然心生感应,急忙背起长剑,匆匆赶往杜娘酒楼。这名前些日子与那位横渠书院的老先生有过一番比试的背剑僧人,来此自然不是为了吃酒,而是想要见一见那位手执猩红念珠,身披红袍的僧人。他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算是自己的师父。虽然这位师父看上去丝滑不认自己这个徒弟,但自己身为弟子又怎么可能不认师父呢。
赶来酒馆之后,背剑的僧人遇到了一个小孩子,那孩子正蹲在酒楼门外,吃着一张炊饼。僧人便走到孩子身边,轻声寻问道:“小施主,敢问这里可有一位姓罗的僧人?”
这孩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和尚好生有趣,僧人本是出家之人,自然应当问法号,你却问人姓氏,当真有趣,当真有趣。”
正所谓僧不言名,道不言寿,这是世间修行者都知道的事情。想及此处,这名背剑的僧人不禁摇头苦笑道:“按照世俗规矩来说,确实应该如此。不过世事往往都有例外,这名僧人没有法号,只有一个名字而已,所以便只好这样称呼他了。”
小孩子若有所思,将手中的炊饼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边嚼便言语,有些含糊不清道:“昨个来来往往的客人虽然不算太多,但也有十几个人,并未瞧见有什么僧人到来过。”
背剑僧人赶忙解释道:“他虽然是个僧人,但现在却不是僧人,总之这里面很复杂。那小施主有没有瞧见过一个身披红袍之人。”
小孩子摇摇头,神色认真道:“按理来说,这样的客人大多都会格外显眼,没理由不记得。只不过在我印象之中确实没有这样的人,若是如此的话,许是你找的人并未来过此处也说不定。”
背剑僧人神色疑惑道:“不应该啊,那份气息虽然贫僧察觉的玩了一些,但可以确定那就是师尊自身的天地元气,绝不可能有假。慈悲而冷漠,这种气息天底下绝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小孩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道:“确实不曾见过。”
“多谢小施主告知,贫僧感激不尽。”背剑僧人微微弯腰,双手合十说道。或许真如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位剑客说的一样,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强求也没有。看来这份师徒缘分似乎早就在当初分别之时,就已经结束了。僧人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缓缓迈开步子,走得极慢,整个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穿着一身洁白衣裳的酒楼老板娘,端着一盆子略带污渍的温水,慢慢走出楼外,身姿婀娜,左右摇晃。这间酒楼名叫杜娘酒楼,那么自然是老板娘姓杜的原因。杜老板将盆子里的水轻轻泼洒在街口,然后抬眼朝着僧人离开的地方瞧了一眼,有些感同身受道:“近在咫尺,却不能辨别,实在有些可悲。万般无奈,最后竟都归咎于一个缘字,又实在不免有些可笑。”
坐在酒楼门外台阶上的孩子,吃掉了最后一口炊饼,然后逐一唆了唆手指,仿佛在这指头上有什么美味一样,生怕浪费掉。十根手指都唆完之后,后这孩子不禁笑道:“看来白夫人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啊。”
“若是妾身没记错的话,罗先生今早还未曾饮酒,既然如此,怎么就先醉了呢?妾身姓杜,不姓白,罗先生这是忘记了?”杜老板莞尔一笑,紧接着抬起手,轻轻撩起鬓角的一缕发丝,然后将它搁在耳后。一举一动,不是做作之举,一切浑然天成。罗浮眼前的女人,不曾因岁月之故而暗淡无光,反而因为岁月更添了几分美感。
孩童模样的罗浮偏着头,安安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这世间的山河之美,佳人之美,酒酿之美,是无论如何也欣赏不够的。这种欣赏与后世大多数人所谓的“欣赏”其实有着本质上的不懂,它更加纯粹,而后者更加贪婪。
帝王眷恋山河,不忍离去,对于山河之美,其实他并不喜欢,他只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力,想要更多的土地跟人口而已。除去少部分之后的王侯将相,亦或是某些富家子弟,他们欣赏佳人之美,用的不是眼睛与心灵,而是腰部或是腰部一下的位置。佳人起舞,欣赏的不是舞姿,而是那曼妙的腰肢,以及在床帷之上,那份如笼中雀般的悦耳叫声。而世人喜欢酒酿,更多是应酬之物,吹嘘之前的一次借口罢了。对于此三者,罗浮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酒馆的老板娘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见那罗浮一直盯着自己,饶是她也不禁有些脸红。自己面前之人虽说是个孩子,但她却见过他的真正模样。并且她知道他对她没有非分之想,至于原因为何,她再清楚不过了。昨日他的突然造访,不由分说的出手,甚至将自己打回圆形,她虽然十分生气,但她却并不怪他。至于原因为何,她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真心护着某个女子的原因吧。人族将之称为爱,而这种感情又是她本人很喜欢的一种。
“佳人红腮,当真可爱至极。”罗浮柔声道。
杜老板收敛神色,端起木盆,轻声笑道:“若是不知道罗先生的为人,恐怕这会儿就要把您当成登徒子,然后乱棍赶走了。”
孩童模样的罗浮起身,然后作揖行礼道:“昨日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不免有些唐突佳人了。在此,还是要与夫人您说声抱歉。”
“作为一个女子的男人,做这些事理所应当。不过妾身当真是无辜的。”杜老板微微一笑,心中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结,然后调转话锋说道:“敢问方才罗先生为何不显身与那僧人相见?那不成您还是不想认这个徒弟?”
杜老板怕问了些不该问的,又忙着补充道:“罗先生若是不想说的话,那便不说。”
罗浮扭过头,望向远处。既然如此,那便不说。
杜老板有些心有不甘道:“当真不愿说?”
罗浮的背后忽然升起一尊小沙弥盘膝而坐,敲打木鱼的虚像,罗浮眼神冷冽地转头看去,沉声道:“真假虚幻之局果然是你最擅长的东西,若是没猜错的话,白夫人的断尾应该也是你所为吧?陆宇卿!”
身处赊月城郊外高山上的陆宇卿,不禁抬头笑道:“看来罗先生也是个下棋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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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之北,极北冰川之南有一条横贯东西大江,江水以一处名为寒暑的渡口,分作东西两端,东端江水是热的,而西端则是凉的。由于江水两端的温度,每一甲子,东西互换一次,所以这条江水便被当地的荒人叫做甲子寒暑江。
剑客张欣楠此刻就站在渡口边,静静望着这条大江,对于身后那个穿着黑袍老人的到来,丝毫不予理会。
片刻之后,老者率先开口道:“受人之拖,忠人之事而已,你没必要跟我问剑吧?”
“我出剑还需要理由?”张欣楠反问道。
“看似无理,实则可有一剑落在了道理的空处?别人想不明白也就是了,你自己再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老者微微一笑说道。
“拍马屁不是这样拍的啊。”张欣楠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哦,对了,那根红线的事真不打算说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牵扯的并不大,只不过是一场儿女间的纠葛而已。你一个活了千百年的家伙,管这些闲事干嘛?”老人有些无奈道。
“活的久了,见过事情多了,总会担心,所以时时刻刻坐立难安,于是便不得不管。”张欣楠的脸上此刻满是担忧之色,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与老者问道,“北边那些家伙选择的年轻人,我能否看看?”
“自然可以。”老人随手一挥,一副颜色鲜艳的画卷便展与剑客眼前。
映入张欣楠眼中的第一幕,是一处雪山,雪山溶洞内,有个盘坐练气的玄袍负剑男子,气象不凡,一声剑意大有文章,就连张欣楠也忍不住夸赞道:“是个好苗子。”
男子猛地站起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对着溶洞洞口,也就是画卷之外,当着张欣楠的面恭敬作揖,然后神色严肃认真地说道:“晚辈子丑,见过张先生。”
剑客微微点头,目光向着下一幕看去。这是极北冰川之中的一处海域,地方不大,也就是一般的湖泊大小,不过发源之水确实真真正正的海水。
茫茫“海面”之上,有白衣女子赤脚点在水面之上,手拿着一本圣人书籍,精制的面容,白皙的肌肤,白衣飘然的仙气,就像是天地间绝美的景色。她双眸缓缓睁开,似乎也察觉到了外人的目光。思索片刻之后,她红唇微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外再九万里。”
巨大无比的水幕,高耸入云,如剑锋一般,指向苍穹,一切逆流而上,仿佛是在逆天而行。
画卷之外的张欣楠微微笑道:“一男一女,不错不错。男的用来历练,至于女孩吗......”
瞧着张欣楠此刻的一脸坏笑,老者按住额头,无奈道:“发烦您正经点儿。”
剑客白眼道:“想什么呢臭老头!你别忘了我还有俩徒弟单着呢,做师父的难道不能帮着张罗一下?”
老者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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