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妖族之祸

秦凤仪略作思量之后,再次问道:“不知先生您如何看待此事?”

鹿衍轻笑道:“大道之上,既有并肩而行之人,也自当有相互背离之人,乃是常理。修行路上的生死之敌,难不成还少吗?”

鹿衍一笑置之,等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后,轻声道:“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而已,何故劳神。二者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所处角度截然相反的缘故,说不定你那本书便是站在妖族的角度上所写的,而史家之言则恰恰相反。”

秦凤仪又问道:“那二者之间孰对孰错,可有公论?”

“仅此而已?”秦凤仪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这个说法。

闻言之后,鹿衍抬起头,不禁满眼疑惑地盯着他。由于嘴里吃着东西,所以鹿衍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突然间关心起这种事了?”

所谓妖族之祸,无非是当初人妖两族之战的另一个说法而已。之所以有这个说法,理由很简单,与世俗王朝的历代更迭亦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张欣楠或是鹿衍这类人谈及此事,言语间的措辞自然是人妖两族之战如何如何,而绝非秦凤仪口中所说的妖族之祸,但在大多数人口中其实都是这么个说法。不过若是换作妖族,自然也有个相类似的说法,叫作不义战。双方各执一词,且各有道理。

当年之战,双方其实皆有过错,所以无论是两种说法中的那一个,都不免有失偏颇。

例如南国十二州中,关于越韩两国之间胜败的那个诙谐说法。对于两国之间胜败,如今已然早有定论,且史官早就给了一个越王伐韩的说法,但茶余饭后,人们又总爱计较一个如果。如果昔日韩国胜了,那便是韩王平叛。

其中涉及的诸多内幕,以及后世之人口中的揣测言语暂且都不去说,但论“道理”还是很显而易见的。

对于张麟轩的厚脸皮,秦凤仪早已见怪不怪,所以自然也就懒得理会。闲暇之余,秦凤仪忽然与那位一道而来的十三先生请教了一个问题,是说那妖族之祸的起源。

秦凤仪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解释道:“昨夜闲来无事之时,偶然翻阅一本杂书,发现其中有一小段文字所讲述的正是此事,不过却与史书上的记载略有些不同,尤其是关于此战的起因一事,简直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今日恰好先生来家里做客,晚辈便借机问上一句,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鹿衍神色如常,但心中却是十分满意。眼前少年之所以陷入沉思,是因为尽管当他面对自己这个十三先生时,仍是对其中的一些说法不敢苟同。未曾对此提出质疑并不意味着认同,而是苦于自己所知的东西太少,无非给出另外一种答案而已。

对于自己的一些言语,鹿衍其实也不认同,只当它是混账话,不过既然晚辈大道在此,自己也不好扭扭捏捏,适当地在前方立起一座高峰,然后等着资质不错的晚辈一步一步走过去,最终成功翻山而过,也不失为一场护道。

“不然还能如何?无非是各自脚下的大道不同,且治世理念相左,所以自然而然也就走不到一起去。所谓的治世之力,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在于弱小者是否能够存活。以三教为首的诸子百家,自然是认可此理,但妖族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后者将弱肉强食视为金科玉律,认为弱小者天生就应该是强者之附庸,一辈子毫无自由可言。十方阁当初并未明确表态,只是居中调停,认为尽管双方理念不同,但依旧可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但事实证明却并非如此,所以事情最终愈演愈烈,以至于双方最后不得不各自为战,以输赢去定对错。”鹿衍神色平静,言语也算公正。说完之后,他便继续吃东西。

秦凤仪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解。

鹿衍含糊不清道:“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趁着我现在还没吃完,有什么话,赶紧问,过时不候。”

秦凤仪不解其意,试探性地说道:“狐兔之生死,乃自然之法则,想来应是不便插手。”

鹿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道:“狐兔生死,其根源皆在于此。所谓自然之法则,无非谋生而已,而谋生的重中之重便是果腹。故而在妖族眼中,吃掉比自己弱小的,以及被比自己强大的吃掉,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你是妖族,会认为这是一件错事吗?既然山野狐兔之生死无人问津,认为这是自然法则,那么一只修道有成的大妖,随口吞噬一座边城内的人族以果腹,又有何不可?人族既然能够圈养弱小的羊群作为食物,那么妖族为何不能圈养弱小的人族也同样来作为食物呢?二者之间的不同,并不在于形式的对错,而在于人族早已习惯约束自我,但妖族往往尊崇天性。看似是弱肉强食的残酷行径,实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罢了,所以此间对错究竟如何评判?当初十方阁之所以未曾明确表态,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处,不是不想管,而是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去管。人族所谓的规矩与礼法,若是放在妖族身上,其实根本就不成立,只会给双方徒增烦恼,倒不如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秦凤仪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若非如此,鹿衍不至于如此言语。面对一个问题时,不应逃避,也不应听之任之,而是应该费尽心思地去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哪怕这个办法得来的道路无比坎坷。至于十方阁当初所持的真正态度,其实分为三种。其中之一,便是主张对妖族实行教化,以礼法来规劝妖族,从而使得两族日后能够和平共存,但最终却未能如愿。剩下的两种态度中,一种是完全无理由地支持妖族,而另外一种态度却更为偏激,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打碎重来。故而十方阁当初所持意见便大相径庭,何谈所谓之定论。

酒足饭饱的张麟轩此刻才抬起头,然后神色古怪地看向一脸愁容的秦凤仪。对于秦凤仪与鹿衍之间的言语,张麟轩起初并未如何在意,但此刻看到秦凤仪一脸愁容,便忍不住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让妖精附身了?”

秦凤仪不禁投以白眼,然后用口型回了个“滚”字。

张麟轩笑嘻嘻道:“看来不是。”

鹿衍神色古怪地看着张麟轩,仿佛再说,你可真幽默。

张麟轩轻咳几声,对于自家师叔的鄙夷神色就权当做没看见,然后对着秦凤仪说道:“其实人妖两族的那一战根本就没有对错,最开始也无非是坦坦荡荡的理念之争,且双方默认将所谓对错全部都交由胜者来评定,但为何如今说法各异,其最根本之处还是在于人族在那场大战之中,暗地里做了不少肮脏龌蹉之事,反观妖族则相对更为坦荡。当时战场上曾有一种名为符傀的东西,与如今墨家借助道门符箓所打造的机关傀儡不同,那东西可是由真正的妖族所炼化的。等到符傀的真相被妖族知晓之时,那一刻才真正算是大战的开始,所以后来妖族哪怕落败,也依旧不惜将一处山河打到崩坏,无非是为了泄愤罢了。”

等到张麟轩一口气将话说完,此时他才发现众人都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连吃饭最是专注的李子,此刻也同样是放下了碗筷,满脸震惊。

“你们这……这是干嘛?”

李子打趣道:“公子你才是被妖精附身了吧!”

鹿衍皱着眉头,沉声道:“又是那本书中看来的?”

张麟轩点了点头。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再看了吗?!”鹿衍此刻竟是有些罕见的愤怒。

张麟轩挠了挠头,神色尴尬道:“师叔,其实在你跟我说之前,这些内容就已经看完了。”

鹿衍突然站起身,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将这小子痛扁一顿,最终却还是忍下了,然后选择转身离开。

张麟轩弱弱地问道:“师叔,您干嘛去?”

鹿衍头也未回,叹息一声,道:“给你擦屁股。”

无奈之余,鹿衍更多的其实还是担忧,当真是要神人妖三者都惹个遍?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干!

次日清晨,张麟轩一行人来到秦凤仪的府邸,恰巧赶上秦凤仪夫妻二人正在吃饭,张麟轩便很自然地落座,然后开始与李子一同探讨美食之道。

秦凤仪便继续追问道:“听先生之语,仿佛是妖族有些不近人情,试问弱小之辈为何便不得自由,如此看来,反倒是我人族占着道理,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还望先生您能够指教一二。”

鹿衍微微一笑,反问道:“山野之间狐兔的生死,可有人去管?”

鹿衍摇摇头,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究竟孰对孰错哪里是这么容易说清的。对此,十方阁那边尚有意见相左的看法,所以也就没什么公论或是定论。”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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