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的曹煜琛突然止住心念,神色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鹿衍,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站在曹煜琛身侧的鹿衍则是笑而不语,微微点头,所谓阳谋,学以致用。
如果说世人是根本不知张欣楠的十方阁弟子身份,那么他曹煜琛就是根本不用让世人知晓他十方阁的身份。
运筹帷幄一事,曹煜琛本就不陌生,所以才会有“师弟何故欺瞒”一语。纵横于棋盘之间,落子定未来之势,他也是十方阁内唯一一个能够与陆宇卿互有胜负之人,而且皆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从不屑于阴谋诡计。
曹煜琛不免有些无奈,笑问道:“何必与我耍这些小心思,有事直说就是,难不成师兄还能不帮忙?”
曹煜琛叹了一口气,略有不解地问道:“看来万年的光阴流转,始终未曾让你找到出路,既然如此又何必选择回来?或者说如今的瞒天过海,是为了让之后的他不做那个选择?”
“终究还是两个人了,他的选择我不会轻易干涉,之后的路能走多远,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师弟我的选择,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是下游的水,若无山河骤变,是没办法影响到上游的。对此,我会与那个老不死持相同态度,冷眼旁观,坐看众人在棋局上的落子。”鹿衍轻声答道。
而谈及曹煜琛此人时,世人对于他十方阁嫡传弟子的身份并非不知,只是从来不会去刻意谈及,就算偶然间涉及此事,三言两语也就过去了,临了还会补充一句,“这样的人确实应该是十方阁的弟子”。
曹煜琛本是中州一世家弟子,年幼时选择从军,后身居高位,善于领军作战,百万军队于他而言,如臂指使,一生大小战事无数,据史料记载,无有不胜之战,真可谓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后值倾覆,奉命辅佐幼主,亦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可惜仅凭他一人之力,最终依旧是未能完成先主遗命。奈何天命如此,夫复何言。一生功业,留与世人评说。
曹煜琛摇摇头,不禁笑道:“师弟莫不是将师兄我的出身忘记了?不愿说便不说,又何必欺瞒为兄呢。这世道日后究竟会如何,其实为兄早已释然,无论是山河无恙的太平盛世,还是遍地哀鸿的森罗景象,终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罢了。至于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早有个定论也好,省得各说各的道理,彼此争论不休。先生的十三位弟子当中,唯有你与宇卿,我始终不曾看透,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插手你们的事情,此一点,非是师兄不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师弟莫要责怪师兄啊。”
谈及张欣楠,世人皆知其是那名人榜榜首,但唯独对于那个隐秘的十方阁嫡传弟子身份,从无半点消息,甚至于就连史家编撰之书中,对于张欣楠出身自十方阁一事,也无任何记载。
就如同当年我在光阴中行走之时,所见过的那幅画卷一样,最终无论如何自证,都是难逃虚妄二字。他人的观道之物而已,哪里会有真正的自我呢。”
至于他最后为何选择上山修行,世间并无定论,只知道在他登山的那一日,是由某位远古神灵亲自将其送入了十方阁。
鹿衍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曹煜琛长舒一口气,摊开手心,在他的掌心之中,有一枚火种,火光有些微弱,他将它递到鹿衍面前,笑道:“还望日后师弟能将这一缕生命之火传承下去。”
“举头三尺,未必有神,却必有公理与规矩,如此便由不得师弟我随心所欲,无端放纵,还望师兄见谅。”鹿衍歉意道。
曹煜琛抬起头,望向苍穹,喃喃道:“不知道这天地规矩,如今还能有几人真心敬畏。”
鹿衍扯了扯嘴角,并未说些什么。
曹煜琛点点头,道:“明白了。不过在我心中还有最后一问,属于不得不问之事,但你可以选择不答,至于答案究竟如何,留与为兄自己去寻找就是。”
“师兄请问。”
“死生几何?”曹煜琛神色严肃地问道。
鹿衍摇摇头,将火种又推回到曹煜琛身前,然后笑道:“一脉传承又怎可假借于他人之手,此事非师兄亲力亲为不可。如此麻烦之事,师兄还是莫要让师弟代为受累了。”
“看来为兄的结局应该还不错?”曹煜琛打趣道。
鹿衍亦是玩笑道:“那谁知道呢?”
大河之上,本是两人同行,最终却不得不分道扬镳,一人逆流而上,一人顺流而下,就此形同陌路,永不相见。
老不死的,你应该知道答案吧?
若最终未能如愿,还望师兄,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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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花坊。
门外的马车内,坐着一男一女,前者自然是那位一分为二,然后一半自己去见自家师兄,另一半留在此地的十三先生鹿衍了,而后者则是那位被张麟轩在陋巷之中救起的柔弱女子。
鹿衍自顾自地吃着手中食盒内的糕点,而那女子则缩在车厢的一角,双手抱膝,嘴唇轻轻抵在手臂上。
其实并非鹿衍不愿搭理这位弱女子,而是当自己费尽辛苦地使尽浑身解数之后,那女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于都不跟自己说半个字,以至于鹿衍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丑的缘故,好在拿照了照镜子之后,他又重新认定的确是自己多虑了。
又过片刻之后,原本安静的车厢内突然咕噜的一声,看样子似乎是某人饿了。
鹿衍识趣地将手中的食盒递到女子面前,轻声道:“做人嘛,别老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女子依旧没有接过鹿衍手中的食盒,咬着牙,不说话。
“姑娘,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求死容易,难的是活下去,多想想自己家中日渐老迈的父母,你一走了之,但他们又该怎么办?”鹿衍凑到她面前,轻声问道。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家中父母已然故去。”
鹿衍顿时神色尴尬,安慰人不成,反而又让他人想起了另外一件伤心事,此刻的鹿衍都恨不得立刻反手抽自己一个耳光。
女子突然言语平静地问道:“那个畜生,现在在哪?”
鹿衍如实相告,道:“已经死了。”
女子轻嗯了一声,然后又再次沉默。
鹿衍将食盒放在她面前,轻声道:“从今以后,我做你的师父,做你唯一的亲人,我保证不会再让这世间的任何人欺负你。”
鹿衍转过身去,将车门轻轻推开,准备离开车内,而临出去之前,他又轻声道:“想哭就哭吧。”
离开马车的一瞬间,车内传来女子撕裂般的哭声。
鹿衍站在马车外,喃喃自语道:“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哉,何其多哉。”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穷尽的那一刻,届时筋疲力尽的你又能救下几人呢?如此插手本不该插手之事,这就是你所说的冷眼旁观?”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鹿衍神色不悦道:“非礼勿听的道理,你不知道?用不用我亲自教教你?!”
“九先生都没说什么,你这家伙少拿我撒气啊。”
“有屁就放,如果没有,赶紧给我滚。”
“确实有事。南山城除了秦家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氏族存在,比如徐家。他们一家虽然不成什么气候,但多少在这城内有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存在,而且不小……”
鹿衍不耐烦道:“重点。”
“你那师侄又要出事了。”
鹿衍神色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于师兄的宽慰之语,鹿衍站起身,摇了摇头,轻声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是每一个人的离开,都会有归来之期。有时候一个人走了,往往就真的是走了,余下的所谓念想,也只不过是自欺而已。
曹煜琛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一来是为兄确实早已无心世道好坏,所以不愿插手其中;二来也的确是看不透你们二人的真心想法,所以也担心自己无意中办了错事,所以方才有心无力之语皆是发自肺腑,并未凭空捏造之言。既然被你有心算无心,使得自己接下来不得不入局落子,那么你总要先与我交个底不是,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做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举,平白惹人耻笑。”
鹿衍摇摇头,轻笑道:“师兄自谦了。师兄的棋力,师弟自然还是信得过的。至于师弟的某些小心思,也实属是无奈之举,无法如实相告。此言亦是真心之语,并非不愿告知师兄的搪塞手段,还请师兄见谅。”
既然师弟不愿多说,做师兄的也不好面前,只不过这借口实在是有些过于敷衍,故而才不得不戳穿。下游的水的确影响不到上游,可你不是自己都说了“若无山河骤变”六个字吗,既然如此,那刚好有山河骤变,又当如何?你说你冷眼旁观,那就在下游好好看着便是,何故先是以白发白衣的一缕阳神,不惜冒着被送回下游的风险,帮助大师兄呢?之后更是何故再以白发黑衣的一缕隐神,纵览全局呢?不想让我插手此事,那我便不插手就是,至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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