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营兵马是赵桓一手组建的嫡系班底,亲信中的亲信,更何况还立了大功,简直比官家的亲儿子还亲。
西军中居然有人抓了御营不说,还公然羞辱。这都不是猖狂骄横,简直跟找死无异。
李若水心砰砰乱跳,手指烦躁地捏来捏去,他刚建议徐徐图之,就来了这么一手,实在是要命。
难不成金兵未去,自己人要先分个胜负?
吴敏三人的脸色最难看,他们早就对老种有了意见,李若水费力气解释,他们也最多信了三分。
还是那句话,谁没有困难?
京城为了对付金人,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给熔了,赵桓把箱子底的丝绸都拿出来了,这么多日子,当真就是一饭一菜。
虽说节约不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态度摆在那里。
西军倒好,不敢战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这帮东西着实可恶!
“官家,让臣去城外,见见老种吧!”吴敏主动请缨。
赵桓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让李学士去吧。”
被点名的李若水先是一喜,可又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心里沉甸甸的。
“官家,臣一定好好问问老种相公,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必。”
谁知赵桓竟摆手,“你就是去瞧瞧,看看老种怎么处置。而且朕得到了消息,种师中和姚古的兵马也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勤王大军差不多二十万了,猛将强兵云集,不可怠慢。顺便再把朕准备的犒赏物资送过去。”
赵桓复又对高俅道:“高太尉,这种时候,你的皇城司可不许怠慢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弄清楚,尤其不能马后课,要提前察觉危险,及时上奏给朕。”
高俅悚然,急忙点头,可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
“官家,臣不敢隐瞒,最近开封市面出了个什么六甲天王。传说精通佛道秘法,功力通玄,不是凡人。”
一听到这类妖人,赵桓就皱眉头。
而且很快他想起了一件耻辱爆表的事情,莫不是那个畜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声音沉闷,质问道:“高太尉,你怎么没拿了?”
高俅也没有料到赵桓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一类的妖人,一直不少。赵佶好道,高俅就曾经接待过许多手捧着祥瑞经书,跑来忽悠天子的东西。
说实话,也没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无非是找点乐子罢了。
也就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任何小事都不能马虎,不然他是不会跟赵桓浪费吐沫的。
“官家,此人说是圣人有德,感动玉皇,才派他下凡,辅佐官家,剿灭金贼的。他现在四处点化,物色门徒。说是集结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下大阵,就能直捣阴山,大破金贼……”
“够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脑仁都疼。
明明他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这个妖孽还跳了出来?
坦白讲历史上赵桓的臭名声,有不少都来自这个妖人。你说背靠着开封,只要咬死了不降,哪怕被金人打进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被攻破都城的例子多了。
可偏偏“赵桓”鬼迷心窍,信了妖人郭京,让他以“神兵”临敌,还他娘的打开了开封城门。
结果金人兵不血刃就杀进来了,郭京也不知所踪。
要说这货至少是第三号金人内应,至于前面两个,不说也罢!
“高太尉,国家生死,岂能寄托在妖人身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妨就给他几刀,扔到油锅里,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
高俅咧嘴,官家这是要杀人啊!
“臣这就去把人抓了!”
……
高俅去抓妖人,李若水出城外的军营,还没等他动身,在西军的大营之中,范琼已经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帅帐的外面。
在范琼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西军将领,全都看着。
范琼用力磕头,而后冲着里面大声道:“老种相公,末将冒犯了天子亲军,惹了塌天大祸。末将不会让老相公难办。只管砍了末将的脑袋,送给官家就是,只求老相公能够网开一面,照顾我的家人,末将感激不尽……”
他说完又是磕头。
此刻的大帐里面,只有种师道和杨惟忠,老种没戴头盔,为数不多的头发如银一般,脸色却是像黑锅底儿!
范琼的话老种听在耳朵里,越发烦躁。
“杨惟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老夫的心思透露出去?”
杨惟忠吓得急忙跪倒,用力摇头。
“老相公,俺敢对天盟誓,泄露一个字,俺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种师道认真看着杨惟忠半晌,他不像是撒谎的人,可问题既然不是杨惟忠透露消息,那是谁透露出去的?
范琼虽然骄横,却不是傻子,他急不可耐跟御营冲突,目的何在?
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又或者察觉了整顿西军的味道,就来这么一手,逼着种师道表态!
这帮畜生,简直是狗胆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终究是老了,压不住了。”
种师道无奈哀叹,“去把那个畜生叫进来。”
杨惟忠答应,他出去之后,一转身,就把范琼叫了进来。
这位也够乖觉的,直接跪在了门口,直竖竖的,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
“你跪什么?你还不如拿把刀过来,直接砍了老夫的头!我都快八十了,这条老命是一定要断送在你们手里,是吧?”
种师道愤怒地拍着桌子,范琼浑身颤抖,竟然也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老相公,末将是混蛋,末将该死,怎么处置,都没有怨言。可末将也有几句话,我是真想不通!”
种师道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话说。
范琼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就说道:“老相公,咱们奉旨进京勤王,为了保护官家,咱们是昼夜兼程,拼了性命,为了大宋江山,多少苦都吃得!可末将就想明白,什么御营司,是从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凭什么就压咱们一头?”
范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帐篷外面,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好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
“老相公,汴河上面放河灯,您看到了吧?那么多和尚念经,您也知道吧?同样是为国效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命!咱们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就跟蒿草一般?光是这些虚的也就罢了,末将还听说了,这一次官家给御营开的军饷都是银子!而且还一次给了三个月!再看看咱们,铜子,还有交子,粮饷就没有充足过。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官家要是真的艰难,俺们也就认了,可都是为了朝廷效力,怎么就区分出三六九等?”
“还有!”范琼冷哼道:“我是扒了那几个小崽子,为什么扒他们的衣服,因为俺不服气!好啊!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身上的衬衣竟然是丝绸的,还是三层,五层的!”
范琼低头,指了指身上的伤疤,咧嘴自嘲,“俺为了大宋的江山,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疤,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俺,俺连御营的一条狗都不如。官家想要杀人,只管砍了俺的脑袋,只求朝廷能给西军将士一个交代,俺范琼就算死了也值了!”
啪!
种师道怒拍桌案,豁然站起,胡须乱颤,怒到了银发竖起。
“谁敢杀你?杀你岂不是对不起西军将士?范琼啊,你这是来负荆请罪吗?老夫看你是来问罪的!行啊,老夫这里有刀子,你砍了我的头,给你们交代!换军饷,换丝绸衣服,岂不更好!”
种师道冲着杨惟忠道:“你,你去把刀给他!给他!”
杨惟忠吓得慌忙跪倒,“老相公,万万息怒啊!范琼胡言乱语,自寻死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用不着顾忌的。”
种师道冷哼一声,指着门口,哂笑道:“外面那么多小祖宗在听着了!他们可不觉得范琼胡言乱语,他们只觉得范琼说到了心缝儿里,朝廷对待他们不公,他们劳苦功高,辛辛苦苦来勤王,竟然没有被奉为上宾,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们就不高兴了,就要闹腾!抓了御营,扒了衣服,开胃菜罢了,惹急了他们,就杀进开封,学五代的时候,当了反贼!”
“我这把老骨头,挡了他们的路,瞧见没有,他们都来逼着我死呢!”
老种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上,心乱成了一锅粥。
他的这番话,可着实吓到了里里外外的众人,大家伙纷纷跪倒。
杨惟忠更是爬了几步,扶住种师道的大腿。
“老相公,弟兄们心里有怨气,或许是真的。可大家伙怎么可能反叛朝廷啊?多少人几辈子为了大宋朝卖命,疆场上战死的数不胜数,还请老相公明察啊!”
种师道根本懒得听了,他是想着拼着老命,勤王救驾,可很快就发现西军大不如前,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偏巧这时候御营表现不错,种师道打算配合官家,整顿西军,也算是善始善终,这才有李若水递给赵桓的札子。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就泄露出去,就有了范琼的事情……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开封城里是官家,是种家几代人效忠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
而城外军营,跪在面前的,不是旧部,就是子侄,还不止一代人的交情,有人的先辈为了种家,命都没了,几代人的恩情,如何能抹掉?
偏偏又是这么个要命的关头,该怎么办?
种师道真觉得活得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倒不如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候,李若水来了,跟随在李若水身后,还有一队御营士兵,他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相反,全都推着车。
车上有大块大块的马肉,都是用盐处理过的,还有粮食,甚至还有甲胄、兵器、帐篷……各种军需物资,应有尽有。
“老臣叩谢官家恩赏!”种师道胡须颤抖,望着开封方向。一拜再拜。
李若水看着苍老的种师道,心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
“老相公,还有诸位将军,这些马肉来自金人,是牟驼岗一战,被斩杀的战马,粮食也是,那些盔甲兵器,也全都是。特意给送过来,一是犒赏大家伙,二也是告诉大家,御营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着实打过仗,杀过金贼。保护了开封百万生灵,官家以为那些赏赐是应得的。”
李若水说完,也不理会一张张黑脸,直接让御营士兵,推着车,把东西卸在了西军诸将面前。
“对了,那些被抓的士兵呢?”
还能说什么,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前面的确受了委屈,可后面范琼都请罪了,谁敢怠慢,因此一个个完完整整送过来,只不过遭逢大辱,每个人都不是很自然。
李若水看了他们一眼,“这是你们原来的衣服甲胄?”
士兵们红着脸点头。
李若水沉声道:“既然范将军喜欢,你们穿走了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都脱了!”
士兵们不解,却只能动手。
这时候李若水又一挥手,一队御营奔着范琼就过去了,他本来就玩负荆请罪,身上的衣服没了,御营士兵涌过来,把范琼身上最后的一块布也给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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