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贾琏的上门,冯紫英倒是没有太在意。
贾府的困顿也不是这一年两年了,现在又要假充豪横建园子,还得要和其他贵妃们比拼面子,岂是林如海那十五万两银子能济得了事儿的?
这年头京师城里物价腾贵,像各种大木、奇石、花树都大多是外地运来,一百两的物件折腾到京师城那就是上千两,但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只要能撑起面子派头,那便再贵也要受着,这贾府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
人家那几家都有些赚钱的营生,像一起封妃的吴家、周家,要么在运河上有船队,要么在山西那边有商队,唯独贾家基本上就是靠着点儿庄子铺子吃点儿租金,仅有几个如米铺、油坊等也都早就经营不善,入不敷出了。
“琏二哥,不是我不肯借给你银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形,估摸着世伯世叔大概也还是冲着林妹妹仅存那点儿银子来的,林妹妹十万两银子入了海通银行的股,然后又在扬州和京师城外边儿买了一些地,也就只剩下一两万银子了,算是搁在我这里应个急,真要借的话,我也得和林妹妹说一声,……”
贾琏也是脸上无光,他是根本不想来掺和这些事儿的,但是他毕竟是贾家嫡长子,贾家的事情他还不能不管。
迫于自己父亲和二叔的压力,他不来,谁来?难道还能让宝玉或者凤姐儿上门不成?
叹息不已的贾琏也只能点头:“紫英,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这荣国府里折腾这么些年来,委实也就只剩下这样一张皮了,这园子说是花了这么多银子修下来,可是有多大用处?大姑娘几年能回来一次?搁在这里吧,浪费,若是要卖,既卖不起价,而且还连着我们府邸,根本没法出手,你说这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冯紫英微笑不语。
“我知道你也看不惯,可是二哥处在这家庭里,能怎么办?大姑娘贵妃了,人家各家都是折腾得风生水起的,咱们贾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如何能失了颜面?日后大姑娘在宫中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贾琏也扼腕叹息不止,“话说起来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可贾家现在是真的撑不起啊,府里都说贵妃娘娘好咱们贾家就能好,要依我看,这还得两说,进宫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大姑娘给咱们府里带来什么好处,二叔还总说咱们不能拖累贵妃,二婶也时不时还得要帮补一下宫中的大姑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这倒是冯紫英没听说过的,这贾元春在宫中不说怎么扶持帮助贾家了,毕竟这进宫也就这么点儿时间,要说有多大势力和影响力不可能,但是还要贾家帮补,这却是什么意思?
据他所知永隆帝新封这几个妃子应该是一种策略之举,都有着某些意图。
贾元春封妃更像是安抚王家、贾家这些武勋,而且这里边还有太妃出力,所以封妃之后,纯粹就是表面上一种恩赏,平素根本不怎么去几个妃子宫里。
甚至连替他生下那么多皇子的几个贵妃那边也都少有光临,更多时候是让内侍们把未成年的皇子带到他自己寝宫或者书房里,至于成年皇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怎么,府里边还要帮补贵妃?”冯紫英皱起眉头。
贾琏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失言了,但是转念一想,冯紫英如果娶了林黛玉,那和贾家就算是断不了关系了,这等事情也不必瞒他,再说了,以紫英的本事,还能帮着出些主意。
“嗯,大姑娘进宫之后,处境不算太好,那宫中的几个掌权太监都是些势利之人,若是没有银子,便是连眼角都难得耷拉一下,贵妃还算好一点,好歹在太妃那边还有点儿香火情,只是皇上这边宫中太监却对太妃那边不冷不热,贵妃也很为难,……”
贾琏说这番话都有些小心措辞,不过冯紫英倒是能理解,那帮没卵子的家伙,没其他念想,心中除了银子,恐怕也就是银子了。
“宫中日子也不是那么打发的,太监宫女,在那里边呆久了,估计都心思都不太正常,贵妃想要在里边立住脚,的确不易。”冯紫英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安慰话。
“是啊,所以有时候贵妃让抱琴带信出来,二婶就抹眼泪儿,后来也就免不了要送些银子进去,……”
贾琏声音越发小了,冯紫英估计这也应该是贾琏和王熙凤口舌交锋时,逼急了的王熙凤嘴里出来的,毕竟公中银子是她管着。
见贾琏语气低沉,神色落寞,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为对方抱屈,但处在他的身份上,作为荣国府嫡长子,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哪怕你说你不想要这爵位都不行,除了权利,这责任义务也跑不掉。
“行了,琏二哥,你现在也莫要去想太多了,这边儿我抽时间去你们那边和林妹妹说一声,一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估计林妹妹也不会不同意,这两三万两银子借倒是容易,这过年之事儿你还是交给二嫂子去吧,咱们这海通银庄京师号发展这么迅速,光是收回来银子不行,那都是要付息的,所以也得要放出去,除了朝廷推动的几项事儿,也得要琢磨借给别的一些稳当的出去,比如说你说梅贵妃的弟弟来借银子,甭管他打的什么旗号什么借口,都没问题,不愁他们家不还,……”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稍许舒展了一下眉头,“也只能如此了,话说回来,那《今日新闻》果真是有些效果的,这几日里来号里边问存银子和利息的,多是有些身家的士绅商贾,一问,都是在《今日新闻》上看到的,觉得稀奇,所以来打听,虽然真正存银子的还不多,存的也不过就是三五百两,但是这个兆头却特别好,……”
“看样子,现在咱们愁的不是来存银子的人太少,而是来借银子的人太少啊。”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也不是借银子的人少,而是风险低的优质客户来借银子的情形不多,这已经成为京师号的一道难题,想比之下,扬州号那边借贷的情形就要好得多。
这也能看得出来北边和南边在经济结构上的巨大差异,北边这边的资本流动性明显逊色于南边,这还是在京城里,主要是来自朝廷官府的资金流入汇聚,还有就是这些官员士绅们通过非工商收入获得这些银子囤积在京师城中。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更容易形成一群依靠这些资金的食利阶层。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银子如果能通过江南那边放贷出去投入到工商海贸拓殖这些行业中去,无疑能够获得巨大的收益,也能推动这些产业的发展。
“紫英,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儿,反正你不是说兵部那边在筹建登莱水师舰队上也是捉襟见肘准备向海通银庄借贷么?咱们募集了这么多银子,如果这一单要做成,就得要掉一小半儿呢,一眨眼就能去掉一百五十万两,咱们根本就不愁收不回来,以长芦盐课为抵押,何等快哉?”
贾琏这段时间也就是一直忙于推动这一笔贷款。
王子腾屡屡找到张景秋和柴恪,就是为登莱这边的事儿,从造船厂建设到水师舰队组建,这都是要大量银子投入的,而宁波的船商在登州选址建厂,除了他们自己的投入外,也就是要靠朝廷担保才能借贷到银子。
兵部在支应了西北三边和辽东的银子之后,根本没有多少银子来应对登莱的需要了,所以为这事儿,王子腾也是四处奔走造势,称若是登莱水师和辽南——登莱航线不打通,辽东势必成为孤子,这番声势也得到了朝廷中北地士人的大力支持。
贾琏的这种心态无疑是狭隘的,一味想要盯着朝廷放贷,当然从安全角度来说,这种想法又是正确的。
在商业放贷风险不好控制的情形下,选择朝廷放贷,自然稳妥安全得多,而且朝廷贷款不但担保抵押厚实稳当,而且贷款数量巨大,一笔便顶得上扬州那边贷款的几十笔甚至上百笔,在风控的成本上委实要小得多。
不过这笔贷款还在讨论当中,主要还是王子腾狮子大开口,胃口太大,户部和兵部都觉得难以接受,估计最终额度可能会在八十万两到一百二十万两之间。
如果加上很快就会敲定下来的关于煤铁生产复合体的项目贷款话,那么才正式开业不久的海通银庄京师号就真的能迎来一个非常美好的开局之年了,单单是今年的预期效益都会让各家股东们笑得合不拢嘴,而贾琏作为京师号的大掌柜,其收入自然也会相当可观。
“琏二哥,这等事情咱们不能指望太多,小步快走才是根本,像临清的贡砖这种放贷,一笔不过数千两银子,但十家八家也有数万两,生产出来的贡砖不愁销路,连你们家园子不也是花了数千两银子来采买么?”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过总体来说,这等事情都是多多多益善的。”
贾琏也自然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来都打算离开的贾琏又重新坐了回来,迟疑了一阵才道:“紫英,我上次和你说起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冯紫英懵了,回忆半晌也没想起什么事儿,“琏二哥,你这一问可把我问糊涂了,什么事儿?”
贾琏叹息摇头,看样子冯紫英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有心不说吧,但是又有些不甘,最终还是咂着嘴道:“就是二妹妹的事情。”
“二妹妹的事情?”冯紫英恍然大悟,“赦世伯不愿意二妹妹嫁给那孙绍祖了?”
“也不是,不过这段时间老爷心思都放在园子上,那孙绍祖也来得少了,但是我知道老爷在孙绍祖那里是拿了银子的,那一日司棋来找到我说二妹妹不愿意嫁孙绍祖那粗鄙之人,求我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二妹妹后来也找了我说了此事,哎,我和太太说了,太太也不太愿意二妹妹嫁给孙绍祖那厮,只是却违逆不过老爷啊,……”贾琏也是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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