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笑了起来,很显然这丫头并没有像那些过度紧张只能呆呆地缩在洞房中的待嫁女子一般发愣,多半是听到自己推门,才赶紧把盖头搭上。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好笑,也有些欢悦。
他本来也知道沈宜修不是像盲婚哑嫁一般的女子,而且接触了这么几回,书信往来好几封,对沈宜修的性子也有些了解了,只不过这丫头在洞房里都还能不安分,倒是有些让他意外。
沈宜修不是那种特别活泼外向的性子,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开朗的,待人接物也很大气,更重要的是出身在沈家这种书香门第家庭养成了良好的涵养家教不说,而且岳父沈珫的性格也属于那种比较理性现实的,这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沈宜修。
登沈家门想要成为沈家女婿的京城高门大户士绅子弟肯定不少,但是最终沈家却选择了自己,而且选择自己时沈宜修已经满了十七快十八了,照理说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当母亲的都不少了,可拖到这个时候,足见沈珫在这桩婚事上抉择的慎重。
而选定自己之后哪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婚事出现了一些波折,有了兼祧这个缘故,但是沈家最终也没有改变决定。
冯紫英不知道乔应甲是怎么和沈珫说的,但是决定肯定会是沈珫来下,选择了自己也说明沈珫对自己的看好。
另外乔应甲和沈珫相善,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乔应甲和沈珫的性格都属于那种比较现实理性的,这一点冯紫英觉得多少都会对沈宜修有些影响。
不过沈宜修在诗画上面的造诣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一度以为也许沈宜修会是一个文青性格,但是接触了这么久之后才发现,沈宜修这方面还真的平衡得相当好。
这也是他对黛玉和沈宜修见面并不算特别担心的原因。
不过今晚冯紫英似乎又看到了沈宜修的另一面。
他也不点破,缓步过去,坐在床的另一端,却不吭声。
沈宜修端坐在床头,默不作声。
先前她的确有些不耐烦,这来来往往,敬酒喝酒,的确让她有些心烦意乱,而且这种时候要说没有一点紧张也不可能,好在对自己未来夫君也算比较熟悉了,不至于新婚之时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
但一想到这个人就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而且从今以后就要一辈子在一起,自己还要替他养儿育女,侍候公婆,管理家门,这种生活环境的剧变不可避免的还是会让她感到压力和紧张。
所以在被送进洞房之后,她就把盖头揭了下来,在床头上呆坐了半晌,然后又起身到外间伫立了一会儿,只是没敢出门,最后干脆又到窗边悄悄掀开窗棂打量了一阵外边儿,一直听到府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这才又回到屋里上下打量着今后可能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居所。
谁曾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听到冯紫英和门外晴雯说话时,沈宜修就下意识的想要赶紧躲回床头坐好,但是她发现对方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停了下来,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在门口,想要听一听丈夫和晴雯的对话。
倒不是有多么嫉妒晴雯,对方能把晴雯送到自己这里,本身也就是对自己的信任和尊重,沈宜修觉得自己应当对得起这份信任和尊重。
无论丈夫多么宠爱这个女子,她也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是日后当了通房丫头,那也得看能不能生下一男半女才能说得上抬妾。
沈宜修从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和侍妾、通房丫头之流去争宠吃醋,那太拉低自己的身份了。
就像丈夫婚前在外边养的两个胡女作外室一样,她早就知道,但从不在意,甚至她还打算婚后就主动向丈夫提出可以把这两个胡女接回府上来。
这不是有意显示自己大度,而是真正没有必要,迟早要进屋,何如坦然一些?
丈夫和晴雯的对话简短而让人触动,也难怪丈夫如此喜欢和这个丫头。
晴雯跟在自己身边不到半年,但是沈宜修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丫头,甚至在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再选一二个沈家丫鬟过来,这既是对晴雯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底气十足。
一直到推门前一刻,沈宜修才动若脱兔般的猛地窜入里间,一把抓起盖头盖在自己头上,连沈宜修都惊讶与自己在“紧急情况”下的反应能如此灵敏迅捷。
看着盖头下帘紧挨着的胸部急剧起伏,冯紫英忍不住暗笑,这丫头究竟是过于紧张激动呢,还是在自己进门前动作过猛?
虽说她穿着软底绣鞋,不过要想躲过练过几年的冯紫英耳朵却也不容易,自己分明听到了在和晴雯说完话之后,屋里有细微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这屋里还有另外的人,那就只能是这位新娘子在作某种小动作了。
“怎么,还偷听我和晴雯说话了?”冯紫英挪动身体,悄悄靠近沈宜修,嘴唇靠近沈宜修的耳际。
当沈宜修感受到对方的靠近,甚至呼吸的热气都在耳边流动时,内心的紧张和局促笼罩在全身,陡然听到这样一句突兀的问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否认:“哪有?妾身什么也没听到。”
冯紫英噗嗤一声,探手摘下盖头,却见满脸羞涩的沈宜修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还说没有,看看你跑进来呼吸急促的样子,再看看你回答问题的方式,撒谎都不会啊,日后怎么管家啊?”
“啊?”这么明显吗,沈宜修下意识的垂眼看了一眼丈夫目光灼灼盯着的胸脯,猩红的锦缎绣袄下蓬**伏,这才反应过来在那里露馅了,“人家不过是坐得全身发僵,出来走动一下,正巧就遇上你进来和晴雯说话了,还有,为什么管家还需要撒谎?”
“不是说你管家就必须要撒谎,而是说你要管家肯定就会学会辨识下边人撒谎,嗯,像你这种撒谎脸红心跳,手脚无措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撒谎,可是日后你要管咱们家里这些事儿,下人仆妇那么多,一个个都是久经风浪的,他们要糊弄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嘴皮子翻弄得比谁都快,若是不能搞明白真假虚实,那你就等着他们偷着乐吧。”
冯紫英手已经揽上了沈宜修的腰肢,沈宜修身体又是一僵,但听到冯紫英所说的话,心思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啊,家不是太太和姨太太在管么?那如何是好?”
冯紫英也感觉到了沈宜修的紧张,所以才会用这些话题来分散沈宜修的注意力。
自己这个未婚妻只怕在府里边只怕除了她的兄弟外,其他成年男子都没怎么见过,虽然和自己见过几面,也通过几封书信,但是更多的还是语言和精神上的交流,但现在马上就要夫妻人伦同床共枕,自然就是无比紧张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都要走这一遭,但是冯紫英可不愿意让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变成一晚上艰辛的开拓之旅,所以适当放松对方精神,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就很有必要了。
“什么如何是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不会就学着做啊,谁天生就会啊,咱们家现在还小,事儿还不多人,日后添丁增口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太太和姨太太迟早也要交给你啊,……”
“相公把妾身吓了一大跳,妾身还以为……”沈宜修终于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原本僵硬的身子似乎柔软了一些,冯紫英知道自己的办法有效,“还以为明早一起来,太太姨太太就要移交钥匙和账簿给你?”
听得冯紫英这话里有些揶揄逗趣的味道,沈宜修大羞,忍不住就要捶对方,冯紫英看得心中一荡,那里还能忍得住,一把将对方搂了过来,揽入怀中。
眼见得剑眉朗目的玉面扑面而来,火热滚烫印在在即唇间,沈宜修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冯紫英伸手穿入膝弯下,一只手勾住背抱起。
早知道有这样一刻的到来,沈宜修只能羞怯的闭上双眼缩成一团。
在昨日化妆修眉前母亲便专门拿了几本画册话本与自己,叮嘱自己抓紧时间看一看,然后又叮嘱自己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加上府里的嬷嬷们又在耳边说了许多,直把沈宜修羞得昨日都没有睡好。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中,沈宜修慢慢酥软下来,只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都有些隐隐作疼,胡子茬儿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微微扎肉,绣袄脱下,里衣解掉,只剩下肚兜,……
“相公,你会待宛君一辈子好么?”
剑及履及之际,羞红了面颊一直闭着眼睛的丽人突然睁开眼睛,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一愣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当然!你是我的嫡妻,也是我的挚爱,我们会永世相守,深爱长伴。”
对冯紫英来说,这等话在后世就是简直烂大街的俗套情话,但是在这个时空中,男人是很吝于说情爱这一类的话的,能说得出口的也不过是一些承诺罢了。
沈宜修的突发奇想,其实也不过是情浓意乱之际的她一种呢喃,本来就喜欢诗词歌赋的她这个时候格外感性,没想到却得到了丈夫这般浓情似海的回应。
这一刻沈宜修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迷醉酥麻,不知身处何处,完全忘记了自己可能还面临着林黛玉的挑战,而只愿意享受这最美好的时光。
……
雄鸡报晓将沈宜修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尚未适应过来的她还有些发懵,一直到下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才猛然回忆起昨晚的疯狂。
已为人妇,沈宜修心中默念,想要挣扎起来,却被身后一个雄壮温暖坚实的怀抱搂了过去,“醒了?多休息一会儿吧,还早。”
羞涩、惊喜、心暖,还有某种解脱和轻松,身体一软,微微侧身,强忍住下体的不适,把身体蜷缩入郎君怀中,任凭郎君的手在自己肩头和背上摩挲温存。
这一年来待嫁的日子其实也是一种煎熬,沈宜修很清楚自己的年龄已经严重“超龄”,在这个时代十八岁未嫁便已经很少见了,自己已经年满十九逼近二十,如果不是已经订婚,绝对会在京师城中高门大户中引发讥讽嘲笑。
好在自己订婚对象足以让任何人嫉妒艳羡而闭嘴,小冯修撰的名声在京师城中可以说妇孺皆知。
但是不到最后成婚那一刻,沈宜修始终难以安心,自己这位郎君实在是太能折腾,而且卷起的种种风波又经常和他的婚事牵扯到一起。
沈宜修甚至还听闻如果不是先后和自己与林家女定了亲,据说忠顺王和皇上都有意招为郡马和驸马。
要说皇上找郎君为驸马肯定是夸大其词了,大周惯例,驸马不得担任六部九卿和地方主官,只能在一些清闲衙门里担任虚职,以郎君的前程,如何可能去接受这样一桩看似富贵其实囚笼的婚事,但是郡马却没有这样的限制,而忠顺王也的确和郎君来往密切。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市井中闲极无聊者的话语,自然不可能当真。
只不过对于女孩子来说,谁不希望尽早能让自己的终生大事落定。
冯紫英心中同样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悟和触动。
沈宜修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女人,香菱和金钏儿,嗯,二尤,恣意享受的同时,冯紫英却并没有一种家的感觉,更有点儿游戏人生的味道。
但是昨晚之后,冯紫英却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一种莫大的责任感笼罩于身,让他竟然有了几分压力。
连带着黛玉、宝钗的面目身影都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甚至还包括其他几个女孩子,似乎是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份子,自己不能辜负她们,而应当对她们负起责任来了。
或许这就是成家带来的责任感?自己成熟了?
不,应该是自己有了某种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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