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几个抱在一起,自然是格外亲热,就算是薛文周这种原来不是很熟悉的同学,一样是分外热情。
几个同学和冯紫英一道去见了周永春,然后冯紫英也应邀给东西园分别做了一次讲课。
名义上是讲课,但实际上算是一次对近一二年来朝廷时局发展变化的一个介绍,让所有学员能够更直观的了解秋闱乃至春闱,时政策论考题可能会从哪些角度来进行。
“山长,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说一个大概,免得让学子们都萌生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可没打题那种本事。”冯紫英在周永春的书房中笑着道:“但我看学子们的积极性和热情都很高,今科书院肯定能够再创辉煌。”
“承你吉言吧。东鲜这一走,我压力很大,齐阁老和他打下这么好的基础,我现在骤然接着,而且各方推荐来的优秀学子如此之多,若是秋闱和春闱不能取得一个让人信服的成绩,难以交待啊。”
周永春精神振奋之余,也是倍感焦虑。
“山长,其实不必如此,我觉得书院目前规模已经相当不错了,不必单纯为了追求规模要和崇正、通惠书院比肩,青檀书院的核心是品牌和名声,不在于规模,宁缺毋滥,除了学子外,教谕教师也需要进一步充实,江南那边还是有很多人才的,不妨跳出北地这个窠臼,去江南邀请聘请那些士林名儒来,而且我个人认为也不宜只局限于经义,随着开海之略对实业的影响,朝廷未来可能会在这一块上也有所关注,……”
“哦?”这一点倒是让周永春颇为疑惑,“紫英,你是指哪些方面?”
“比如农学,水利,河工,航运,造船,火器制作等等,我感觉很多行业对专业性的知识要求越来越高,而朝廷未来可能会在考题上也有所倾斜,倒不是说要多么专精,但是起码你应该要了解这些行业的大体情况,不能一无所知,这可能会和时政策论相结合起来,……”
冯紫英的这个观点对周永春震动不小。
他刚接任这个青檀书院的山长时间不久,按照想法他起码是在这一科之后还要干好几年的,最起码都还要干一科三年,甚至两科六年。
他也满怀信心要把青檀书院打造成为大周最具影响力的书院,目前书院也正在沿着这条道路前行,但是没想到冯紫英却给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
这意味着未来时政策论会与更具专业性的一些技能知识结合起来,比如河工漕运和农学航运这些原来更多的被视为匠人类的知识,但是这可能么?
见周永春有些不敢置信,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观点有点儿超前了,他沉吟了一下才又道:“山长,这只是我的一个个人观点,我感觉未来工部和中书科的一些职能会有所加强,这基本上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些,在田赋收入难以增长的情形下,包括海税关税在内商税重要性会日渐增加,那么这种税收的主要来源就是工商业,因此,我听说李三才有可能入阁。”
千说万说都不及最后一句。
李三才是工部尚书,目前内阁尚缺一员,原本传言张景秋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李三才现在表现极为活跃,特别是河工漕运上,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都一力支持他入阁,这和永隆帝想推张景秋入阁的想法相悖。
在这一点上,齐永泰都不好表态,李三才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北人,而张景秋却是南直隶人。
“真的会如此?”周永春迟疑了,如果从下一科就有可能这种改变的话,作为山长,他就不得不从现在就开始考虑了,尤其是在教谕教师这一块上要提前进行考虑。
“我判断会有这样一个趋势,但是会不会从下一科就开始,我不敢断言。”其实这一项工作冯紫英已经有意无意的在《内参》上开始动作起来了,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紫英你这么有把握的话,那书院必须要尽早筹划。”周永春摇摇头,“嗯,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或许这还有一个过程,但朝廷现在财政状况如此艰难,开源节流,开源才是关键,而田赋已经是极至了,再加赋税的话,江南我不敢说,但是北地就要出乱子了,只能是在海贸和工矿上来想办法,这种情形下,的确需要向这方面侧重倾斜。”
周永春的开明倒是大出冯紫英的意外,这位山东乡人他一直以为对方思想可能会趋于保守,但没想到却能看得这样远。
在回城的路上,冯紫英都还在思考,现在的欧洲应该是经历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发展,即将步入工业革命时期科学发展的新阶段,从十四世纪到现在的积累,使得欧洲已经具备了系统性的科学知识体系,虽然还不完整,但是相较于东亚乃至与整个亚洲地区,已经遥遥领先很多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虽然已经感受到了这种科学体系积累带来的巨大压力和紧迫性,但是哪怕他作为穿越者都觉得一己之力要改变整个社会历史的运转惯性实在是太难了。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执掌最大的权力,利用手中权力来干涉历史的进程变化,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散播一些种子和做出一些引导,看看能不能让这块被传统儒学彻底控制下的土地上发出一些不一样的枝芽来。
在大周朝中不是没有人才,比如徐光启,比如赵士祯,但是这些学者人才所处的环境并不友善,或者说在他们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兴趣,而一些基础的科学学科研究也没有形成氛围,只能是点点滴滴的零散存在,这恰恰是最根本的东西。
没有这种学习研究和宣传传播氛围,科学知识的积累和传承很难实现。
要改变这一点,既需要从上至下用权力来推动,同时也需要从利益吸引来诱导,还要花大力气营造这种氛围,几者兼备,方能有效。
在现在大周上下,与欧洲相比,无论是哪方面,都已经被拉开了相当距离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无比渴望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只有拥有足够大的权力,他才能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至于被各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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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终于走了。
现在是去辽东的最佳时节,再等一等,雨季到来,整个辽东辽西沼泽遍地,就不好走了。
这一次去辽东,不比去榆林,所以苏谢两位姨娘,冯佐冯佑两个最重要的长随都跟随冯唐去了。
朝廷也基本上同意了冯紫英的要求,尤氏三兄弟加曹文诏部,以及贺人龙部,陆续从榆林镇和大同镇调往辽东。
和佛山庄记的火铳委托合同也签署了,三千支日本鸟铳会在半年内送到辽东,同时一年内的自制火铳和从欧洲购买的自生火铳也要送到。
这是冯唐接受了冯紫英的观点之后,下决心整饬的一支力量,而且还要进一步加强,这将是未来辽东军对抗建州女真的关键力量。
看见父亲一行人消失在远处驿道上的地平线下,冯紫英脸色沉郁,良久才策马往回走。
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陪着冯紫英。
“还有大半年观政期就满了,你们俩考虑好了?”
“紫英,我们能和你比么?功劳都力得不想力了,我这一趟去了一年多时间才回来,也算是一个西北的老军务了吧?”郑崇俭乐呵呵地笑着道:“下地方暂时我是不想去的,没人有机会留在兵部还愿意下去,非熊,你呢?”
“我的想法也一样,下了地方也许就捞不着机会了,大章你倒是捞到了去西疆,我还在琢磨哪里找机会呢。”王应熊看了一眼冯紫英,不知道能不能当着郑崇俭说西南播州那边的事儿。
见冯紫英微微点头,王应熊才道:“西南那边情况越来越糟糕,播州、水西和永宁都有一些异动,但很多都不好判断,许多情况反映上来都很零散,你要说可疑,也的确可疑,你要说有没有其他可能性,也不一定,所以……”
郑崇俭吃了一惊,看了一眼二人,“紫英,非熊,你们俩是不是瞒着我什么,西南那边形势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了?为什么回来这么久了,非熊你都没提?”
“你不是一直在写西疆平叛和收复沙州与哈密的经验总结么?就暂时没有告诉你,免得你分心。”冯紫英平静地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么?”
“这么大的事儿,兵部几位大人知晓么?”郑崇俭神色严肃。
“尚书和侍郎大人当然知晓,我们不至于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但是有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弄得尽人皆知了,杨应龙在京师城里有不少眼线,也收买了不少人,非熊收集这些资料都是暗中进行的。”冯紫英点点头,“方叔那边也在协助非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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