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该十分圆满的一场内阁公廨饭局计议前期十分美满顺畅,但到最后却因为冯紫英“不经意”的提起的一个问题,引起无数人不少遐思,而变成了以一种微妙的气氛结束。
当然就总体来说,基本目的达到了。
特许金120万两,东番盐务收入当年便可达到100万两,而还有100万两会在几年之内陆续到位,再加上尚未正式确定下来的开海债券数额和年限,但是大家都能预估到,无论是三年债券还是五年债券亦或是十年债券,今年之内300万两债券售卖收益就能到手,甚至更高。
这样就是意味着今年度,也就是永隆七年,大周朝廷收入可以额外增加520万两收入,这占到了整个大周朝廷全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
这笔收入可以说直接避免了大周财政的破产,否则朝廷就只能以捐输等弊端甚大的方式来募集资金了,而那种饮鸩止渴的方式也是永隆帝最为反对和忌惮的。
现在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虽然520万两银子还不足以彻底解决大周朝廷财政窘境,但是起码可以让勒在脖子上的绳索稍微松一下了,西疆和辽东亟需的粮饷都可以得到基本满足,而疏浚黄河和漕运急需的银子也能得到解决,只不过登莱和宣大的需求还是只能解决部分。
这里边没有计算银庄。
银庄的事宜只是在最后提了一提,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感兴趣,甚至还包括原来还有些兴趣的永隆帝,但现在他的心思完全被前几样吸引走了。
但在冯紫英看来,这银庄才是最关键最核心的一环,这样一个带着“红帽子”半官半商性质的金融机构,一旦发展壮大起来,其影响力不可以道里计,只不过现在这帮官僚都还远未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在冯紫英的提议下,包括特许金、开海债券收入、东番盐务收入,都会首先直接打入到最先成立的海通银庄扬州总号柜上,然后会在指定时间内通过海通银庄京师号柜上转解户部银库,当然具体转解和留存在海通银庄的比例数量,还有待于下来由冯紫英和户部对接商议。
不过郑继芝已经在朝议上很明确的提出了他愿意一定程度上支持海通银庄的发展,但是鉴于当下户部银库空虚,为了稳定朝中局面,他需要把大部分银两存入户部银库中,留存不超过两成比例的银两在海通银庄中,而且这还要在海通银庄必须定额随时准时的满足户部解银需求的前提下。
这个问题冯紫英没有在朝议上和郑继芝争论,他理解郑继芝的难处,但是他也不准备退让,三成留存海通银庄是底线,自己花这么大心思,连这点儿利益都沾不到,说不过去。
如果能够留存150万两在海通银庄,加上冯紫英预计的募股100万两作为股本的预期,以及部分承诺会在海通银庄的江南商贾,冯紫英估计海通银庄在开业初期就能有300万两左右可用资金,如何放贷支持一些自己看好的产业发展,并且迅速实现盈利就是一道迫在眉睫的大题了。
对几位阁老来说,齐永泰和冯紫英的突发“异想”只是引起了一些警惕,但还不至于影响都现在内阁相对和睦的局面。
毕竟摆在大周面前的各种麻烦太多了,现在要去考虑如何改革吏治考核,无疑是不合时宜的。
这一点就连齐永泰自己都承认。
他只是想要提醒两位首辅次辅,应当要有这方面前瞻意识,莫要一味拖延阻滞。
刚踏出宰相公廨,齐永泰皱着眉头示意冯紫英跟上,尚未来得及,却见旁边夹道边上那颗大槐树下一个灰衫男子早已经迎了上来,“冯大人。”
齐永泰和冯紫英都皱起眉头。
齐永泰不认识,但冯紫英却认识,那名灰衫男子显然没想到齐永泰和冯紫英会同时而出,愣怔了一下,又赶紧鞠躬行礼,“小的见过齐阁老。”
齐永泰瞥了一眼,也懒得多问,想想现在也不合适和冯紫英多说,点了点头,“紫英,下来为师在找时间和你说说。”
冯紫英赶紧行礼恭送齐永泰乘轿离开。
这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周濡,冯紫英见过一二面,也知道他是忠顺王的心腹。
“周大人,在这里干什么?”
“冯大人,您可是把我给等坏了。”周濡一上来就抱怨,一副十分亲近的模样,“从您一进宫王爷就得到消息,派小人在左顺门那边守着,可出来都是几位阁老尚书一块儿,小人也不敢去拦轿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和几位阁老尚书又来了这边文渊阁,王爷下了死令,要求小人今日务必把您给请回去,不管啥时候,……”
冯紫英也没想到忠顺王这么心急,估计也是从各方面得到消息,急不可耐地要上手了。
“王爷何须如此着急?我自会到王爷府上去说个清楚的。”冯紫英一笑,“周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能把冯大人请回去向王爷交差就行。”周濡陪着笑脸,“那冯大人,我们走?”
“走吧。”冯紫英摇摇头,一边打趣:“早知道就到王爷府上去赶一顿中午饭了,这宰相公廨的午饭真的太寻常,那酒更是劣酒,也不知道几位阁老怎么受得了,……”
尚未走出宰相公廨这边夹巷,却见一位内侍早已经在巷口堵着:“奉陛下口谕,请修撰大人即刻入宫。”
周濡傻了眼,冯紫英也有些愣怔,这才见了面多久,又要单独召见?
周濡悻悻不已,但是却哪里敢和皇上内侍争锋,只能恹恹地闪在一边。
“周大人,不必如此,我估计皇上也就是简单问几个问题,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周大人就先回王府,……”
冯紫英话未说完,周濡赶紧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小人就在这里等着大人,王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好,小人不敢回去。”
冯紫英也知道忠顺王是一个有些乖戾的性子,对尊重的人尊重无比,对寻常人却是格外严苛暴戾,典型的混合型人格,他也不为难对方,和宝祥交代了两句,点点头便跟随内侍而去。
还是东书房。
冯紫英估计自己最受嫉恨的一点就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频繁出入宫中,受到永隆帝的单独召见了。
要说永隆帝的确喜欢单独照见外臣,但是那都是基本上是六部侍郎三品官以上的要员,外边儿的地方官,即便是各省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也鲜有得到单独召见的机会,但冯紫英却简直是如履平地一般随意出入东书房。
这不能不让人心里不平。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说这是冯紫英赶上了这最受朝廷和皇上重视的事儿是他提出来的,现在该他红,等过了这段时间,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说实话,冯紫英还真的希望不要这么惹人注目,还真希望这一阵风潮能早点儿过去,这也是他力图把一些功劳和风头让给官应震和练国事、范景文几人的缘故,自己这么年轻,太过招摇,真的有风险。
“朕很好奇,冯卿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能打开局面,而且还给朕带来了东番盐务这一块意外惊喜,让朕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永隆帝的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目光里更多的是探究。
“皇上过誉了,开海之略是微臣的一些想法,但是完善于柴大人,后来内阁诸公酝酿成型,官大人具体拟定,当然微臣也不否认自己在其中有些功劳,皇上的鼓励和激励也是微臣为之努力奋斗的主要原因。”
冯紫英面色温润,不卑不亢,既不否认推诿自己的功劳,也还是很诚挚的提及了其他一些人的功绩。
“微臣更多的是做了一些执行层面的事务,嗯,现在具体执行微臣也已经委托给练大人和范景文、贺逢圣、吴甡几位正在观政的同学们,他们现在做得很出色。”
哪怕是在永隆帝面前,提一句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练国事或许不必要,但是像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就太重要了。
“内阁诸公和柴恪、官应震他们的表现在朕的预料之中,只是冯卿的表现太过绝才惊艳啊,嗯,练国事和你另外几位同学朕也听闻了,很快就熟悉了,齐卿和官卿两位把青檀书院带上了一个巅峰,不知道永隆八年这一科又如何?”
永隆帝没有急于询问自己想要获得问题,而是问起了青檀书院的近况。
“定不负皇上期望。”冯紫英语气肯定,“微臣当年同科的不少优秀者或未过秋闱,或过了秋闱但春闱未过,其中有不少出类拔萃者只是运气欠佳而已,而这两年因为书院名气大增,更有不少来自各地的俊彦进入,因此微臣可以断言,明科青檀书院还会大放异彩。”
永隆帝微微捋须点头,不得不说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弟子实在是太过优秀,才两三年间,就已经在朝中有些崭露头角的气象了,而放在以往,十年都未必能有如此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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