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桂荣,见过你紫英叔叔,……”贾琏满脸满足和得意,身上的玄狐腿外褂应该是新购置的,还有这紫绛色的丝绵绫袄,这一身倒是把这厮的人才衬托得格外出色。
“桂荣见过叔叔。”吴侬软语,却有些苏杭那边的口音,面目姣好,细眉朱唇,目如点漆,的确有几分姿色,加上那娇嫩柔弱模样,估摸着这贾琏就入彀了。
冯紫英只是拱了拱手,点点头。
贾琏也不在意,这等在外偷纳的妾室,实际上相当于外室,若是要成为正式妾室,还得要抬回府里才行。
他也不是没想过王熙凤那一关不好过,不过在面对美人情深时,他的确欠缺了一些抵抗能力,而且在王熙凤长期的强势之下,这女子流露出来的婉转娇媚,委实让他无法自拔。
敬了一盅酒之后,那女子便回了厢房,冯紫英这才沉吟着道:“琏二哥,你当真的?”
“怎么,铿哥儿,就许你两个两个的养在外边儿,你琏二哥就纳这一个都不行?”贾琏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二嫂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在屋里也憋屈久了,出来好不容易轻松一下,你就别给二哥添堵了,行不?”
最后一句话都有些恳求的味道在里边了,冯紫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好多说了。
“不过铿哥儿,这桂荣虽然二哥纳了,但却也有些古怪。”贾琏和冯紫英隔着洋漆描金小几坐在炕上,背后塞了两个靠枕。
“哦?”冯紫英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这也是二哥后来才知道的,也让二哥心理有些忐忑,不过二哥想着你是干大事儿的,只要知道了里边原委,自然有办法应对,所以才踏实下来。”贾琏语速放慢,“二哥我闲着没事儿,偶然间去了那梧桐苑吃酒听戏,后来去得多了,便慢慢熟悉起来,就有人把我引到了那隔壁的流苏园,……”
冯紫英神色不变,其实他先前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问题,只是没好扫贾琏的兴头。
以刚才那丫头的水准,即便是在扬州瘦马里也绝对称得上好货色了,若是没有一二千两银子怕是拿不下来的。
贾琏从京中出来,也是防范万一,带了不过区区八百两银子出来,这一路虽说没有多少消耗,在林如海这里也差不多,但总是有花销的。
这么突兀的纳妾也好,养外室也好,所需花费起码是几千两,甚至还要算一算这段时间的开支,难道还能是林如海替他付账?
显然不可能。
这扬州不比金陵,贾琏还能去借银子,必定是有些问题的。
不过看起来贾琏也不蠢,觉察到了里边的问题,这让冯紫英心情略好一些。
“……,先前我也不清楚,不过桂荣这丫头是清白人家,只是自幼家贫被卖,我既然喜欢她,自然也要琢磨如何长久,她这等人才的,我也打听过没有二三千两打不住,我却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
贾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冯紫英便明白了,这是有人半买半送地来拉拢贾琏,或者说讨好贾琏。
不过贾琏有什么值得外人拉拢讨好的?其目标不问可知。
“紫英,你二哥这辈子没多少本事,在府里边也是窝囊,连平儿那丫头名义上是我通房,但这凤姐儿嫁过来这几年,愣是没让我沾上身过,你说我这荣国府的嫡长子,日后都该要袭爵的,是不是有些憋屈?”
喝了几杯酒,贾琏脸膛开始发青,话语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事后那妈妈说起要赎桂荣,便是赌咒发誓不肯,弄得你二哥也是心慌意乱,再后来,就说要三千五百两银子,你二哥却哪里能拿得出来,一直到某一日,……”
“……”
毫无疑问,有人盯上了自己和贾家的关系,甚至也已经摸清楚了自己和林如海之间的关系,冯紫英并不意外。
自己来扬州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逗留时间太久,出入次数太多,都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衙门里边也不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方,稍许想些办法花些银子,就能有无数个办法弄到想要的消息。
只不过没想到对方居然采取曲线救国的办法,先从贾琏这里下手了。
能看这个架势,人家也没有隐晦的意思,也不惧于让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贾琏能老老实实告诉自己,冯紫英还是很满意的,别到最后露馅了再来“坦白”,就伤感情了。
估摸着贾琏其实也大略明白一些,知道人家是冲着冯紫英来的,他就是一个搭桥的桥板,能帮着引见或者说几句好话,也就算达到目的了。
这么一看,这出手的人还真不简单,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兴趣起来。
自己此番来扬州,本身就是冲着各方人士而来,目的也就只有一个,银子。
柴恪回京了,专门召集冯紫英谈了两次,谈到了目前西疆的困境。
粮草补给难度很大,运输消耗实在太大了。
平叛时朝廷凑的款项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这还要包括整个甘肃和宁夏两镇的花销,现在更多了沙州的消耗,下一步还需要筹办收复哈密的粮饷物资,所以他这个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也坐不住了。
但现在户部是真没钱,指望皇帝内库估计也难。
柴恪还是大略知晓一些情况,这一位皇帝不是守财奴,实在是太上皇没给他留什么底子,而且还要把两淮盐务收入抓在手里,所以才会导致当下如此困难。
临行之前永隆帝、叶向高、齐永泰乃至郑继芝、官应震等人都轮番召见了他。
永隆帝、叶向高和郑继芝的目的并不在银庄身上,现实的紧迫迫使他们盯上了马上就可以收取的特许金问题上,希望中书科能够立即拿出一个对应方略来。
甚至在冯紫英此番南下就可以行动起来,先行和这些有意参与的海商们接触,让他们心里有一个数,最好能立即赴京商谈缴纳特许金的问题,朝廷等着这笔银子应急。
至于举债问题,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一下子就能办下来的,得先评估未来大周海税收入,才能说得上举债的问题。
齐永泰的召见对话里倒是很看重这银庄,这可能和冯紫英详细介绍了未来银庄的运营模式和以及对产业扶持有关,冯紫英着重谈及了在北方也需要扶持一些事关国计民生的产业,比如在冶铁业上,北方是具备一定条件和优势的,但这需要技术上的重大改良投入。
炼钢可能是算是能推动大周北方唯一能占据优势的一项产业,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炼钢工艺的进化历程,但是对于他来说,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工艺改良,具体如何来做,他是茫然无知的,这最终还是得具体落实到从事这一行的工匠们身上来。
无论是哪个时代对钢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仅仅是军事上的需求,就可以让这个产业蓬勃兴盛,不断向前发展,从甲胄到冷兵器再到热兵器,哪一样都离不开海量的钢铁,而且随着造船业的发展,对钢铁的需求也会日益增长。
而钢铁产业历来就是一个需要超大投入的行业,尤其是在面临着要不断尝试突破旧工艺,创新新工艺时,这种投入可能会更大。
这一点冯紫英对齐永泰也专门提醒过,不过很显然齐永泰不太在意这一点,一个能够对北方经济实现提振的产业,足以超过任何存在的困难,而且是从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冯紫英嘴里提出来,齐永泰相信那就绝对有价值。
冯紫英都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师对自己现在是如此信心十足,但他也能理解齐永泰的压力。
作为北地士人现在的魁首,眼睁睁的看着江南经济发展势头越来越好,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开海之略看似也对北方有所扶持,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一旦开海之略真的全面放开,两广、闽浙和南直隶将会获得最大的一块红利,单单是海贸及其可能带来的附属产业发展就能让江南与北方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这种现实紧迫感如何不让齐永泰倍感压力。
但每一项产业的发展都有赖于资本的支持,特别是像钢铁这样的行业,那更是烧钱的行业,从古至今都是。
柴恪和冯紫英的谈话也很简单,尽可能的募集资金,西疆扛不住了,辽东和宣大那边恐怕也一样,一句话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募集更多的银子回来,无论采取哪种方式。
所以冯紫英原本想要好整以暇的来按照自己既定路径来先办银庄的想法就不行了,只能几件事情集中起来办。
既然给予厚望,朝廷自然也会给与足够的权力,都察院和南京都察院乃至龙禁尉都授命要全力配合冯紫英的工作。
这差不多也就是手持尚方宝剑了,但冯紫英也清楚这等尚方宝剑最好是悬在空中最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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