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吃了一惊,看了一眼林如海,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的确有此打算,没想到叔父消息这般灵通。”
“呵呵,紫英,叔父好歹也在这扬州城里呆了六年了,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呆六年,如果连这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恐怕叔父也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林如海不无自豪地重新转过头,望向前方的梅林。
“崔自强动作这么大,他是户部右侍郎,这副动静一摆出来,感觉这开海方向就在无限扩张啊,扬州似乎也会成为其中一个重头?可扬州不是争夺开海试点的城市,而支撑开海之略的条件很多,除了宁波、泉州自身外,更多的还是要靠进出的货物,嗯,而这些货物要生产出来,要分销到各地,好像扬州应该是最合适的枢纽吧?”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林如海的嗅觉和情报网。
开海是个大局,不仅仅是港口城市的放开海贸那么简单,更在于要有一整套的产业配套跟进,当然如果放任自流,也能慢慢培育起来,但现在如果想要加快推进这一步伐,让海贸规模迅速扩大起来,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周密的规划和从其他方面的支持扶持了。
“叔父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小侄的想法。”冯紫英沉吟了一下,“离京之前,首辅、次辅和齐阁老几位大人都和崔大人与小侄谈过,当下朝廷积弊甚深,但限于内外形势,却不能在内里大动,只能另辟蹊径,所以开海是一个契机,要把这个契机用好用足,因为再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契机,让各方达成共识,就很不容易了。”
冯紫英这番话也是斟酌许久才缓缓道出。
既然打定主意要娶林黛玉,很多问题就无须和林如海遮遮掩掩了。
林如海又没有其他子嗣,只有黛玉一女,只要自己不负心要娶黛玉,那林如海的一切自然就要交给自己。
说实话,若说对林如海能留多少银两冯紫英毫无兴趣兴趣,那是假话,但要说有多么大兴趣,也不尽然。
以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位置上六年时间,顶多也就是三五十万两撑死了,他还要替太上皇和前任遮掩填补,那不仅是一门艺术活儿,也一样需要真金白银的。
林如海不是海瑞那种廉吏,但也绝非严嵩和珅那种角色,所以冯紫英判断林如海二三十万两的积蓄应该是比较合理的,再抛一些,三五十万两银子家当就是极限了。
三五十万两银子,哪怕是对贾家、薛家、史家这等家族来说都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家当了,对冯家来说,也是。
不过冯家和贾家薛家这些家族来说不一样,冯唐仍然是一镇总兵,自己又已经是翰林院修撰,这个家族处于一个蒸蒸日上的态势,而贾家薛家史家则处于一个日薄西山的态势,所以三五十万两银子对冯家,对自己来说,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冯紫英看重的是林如海手里的资源,政治资源和人脉资源。
可以说这才是最精华的东西。
有些东西冯紫英知道自己接收不了,那必须要是坐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才能发挥作用,但有很多却是自己能接手的。
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不可避免的会得罪很多人,但同样也会惠及很多人,以林如海的精明睿智,自然也知道哪些人可交可结,哪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这里边只要能有一部分能为自己所用,那都不一样。
同样,林如海手中肯定还掌握着相当多的政治和商业秘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样一个庞大的衙门,如何运作,里边又有多少可操作的余地,这么些年来又有多少隐秘可资利用,这都是相当庞大的一笔财富。
所以打定主意,冯紫英也准备要以一个准女婿的架势和对方开诚布公了。
冯紫英的一番话让林如海震动颇大,内阁首辅次辅以及齐永泰对崔景荣和冯紫英的专门交代?这可相当不简单啊。
崔景荣也就罢了,冯紫英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参与其中?
像吴亮嗣和魏广微以及孙居相几人居然无缘参与?
见林如海有些震惊,冯紫英也不矫情:“叔父,不瞒您说,在临行之际,皇上也曾召见小侄一次,也谈及了开海涉及到的许多事宜,皇上是一个有为之主,一心想要振兴大周,但现在面临许多制约和束缚,所以迫切希望这一次开海之略能为其打开一片局面,也能像朝野证明,……”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冯紫英一眼。
此话若不是冯紫英自我吹嘘,那就真的是震撼了,起码林如海明白,这意味着这家伙是真的简在帝心了。
“朝廷说要求稳,难道这还不是大动么?”林如海沉声问道。
“叔父,小侄所说的大动是指朝廷内部体系上的大动,而非这种表面的大动。”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能在南北都获得支持,大家都能明白底细,开海也好,带动的产业发展也好,都基本上不会涉及到原有的许多格局,大家也就乐见其成了,……”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叔父,开海之略算是小侄和兵部柴大人、都察院杨大人在西征平叛时拿出来的一个应急之策,但是回京之后,户部、工部以及内阁和皇上认为这个方略过于简单粗糙,希望能够在此基础之上加以丰富和扩大,将其扩展成为一个能够给朝廷和百姓带来更多收益的大战略,所以这才有了我们这样一趟南下的调查,……”
这话冯紫英半真半假。
一个大战略无疑是他在自吹自擂了,朝廷对希望原来的开海能够有更大收益,嗯,以朝廷为主,兼顾百姓,这没错,但是如何膨胀扩大进而更加丰富,就是冯紫英自己在那里上下其手肆意丰富了。
从京师南下之时起,他就在不断的给崔景荣他们灌输,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具体如何实时操作,仍然面临着许多具体困难。
比如冯紫英和崔景荣谈到了,像推动开海海贸规模越来越大,创造更多就食(就业)机会,提升民众的购买力,这就涉及到很多具体问题。
像在临清就已经显现出来,贡砖窑炉从占地涉及到建造,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有不少小乡绅兴趣大大,也能找到合适的窑工,但要投入数以千计的银子来建窑建坊,那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难题了。
若是去借贷,那印子钱的利息只怕没等你窑炉建好,都得要逼着你卖田卖地了,而冒风险往往又是一般乡绅们最不愿意接受的。
这一点在冯紫英离开东昌府时,沈珫就很委婉的提醒过冯紫英,设想很美好,但是未必能如自己所愿那般一涌而起,原先设想能在最短时间内就能有三五十家贡砖生产作坊建起来,现在看来能有十家就算是相当不错了。
这也是冯紫英希望能够尽快推动银庄建立的初衷,如果能把这些个盐商们窖藏在地底下的银子给利用起来,可以做好太多的事情了。
如何让这些盐商主动把银子拿出来,用起来,形成一个真正的良性循环,第一步很关键。
“朝廷所谋乃大啊,紫英,这可都是你的提议?”林如海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深不可测,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
乔应甲是他同年,虽然不算有多深的交情,但是也算了解,未必能有这般本事,齐永泰比他要早一科,不是很了解,照说现在都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了,自然不简单,但是若说是能教出这样水准的学生,林如海一样很怀疑。
“小侄只能说喜欢想事情,一些开头和点子是小侄琢磨出来的,但是若是论具体细化和操作运作的这些韬略,那就是朝中诸公集各家之长了,小侄那点儿贡献反而就不起眼了。”
冯紫英没谦虚,但是也没有刻意夸大,稍许保留保守了一些介绍了自己的作用,他也需要给林如海一些信心,这有助于让林如海摒弃一些顾虑,能够更大胆的信任自己。
“那你们如此看重扬州,嗯,我感觉你对银庄的作用更看重,能说说你的想法么?”林如海终于停住了脚步,站定问道:“光是一个银庄,我觉得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这个银庄你打算用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这是要交底摊牌了么?好像不是,只是要求自己单方面的交底,或者说这是林如海对自己的一个摸底,看看自己在除了对黛玉的感情之外,其他方面值得不值得投资吧?
虽然确信林如海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就要算计自己,有林黛玉这层关系在,其意图应该是好的,但是冯紫英也需要掂量掂量。
朝廷的想法是粗框架的,甚至自己刻意描述的,内里细节内容还得由自己来慢慢填补,可操作余地很大,所以这才是银庄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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