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税和特许?”这个新鲜名词儿让柴恪和杨鹤都是吃了一惊之余有些发懵,还是杨鹤反应快一些,迅即问道:“紫英,你说着海税可是指开海贸易的商税?”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重设市舶司,但是不要局限于一两地,可以根据需求,多设几处,鼓励海贸,抽取商税。”冯紫英坦然道:“宣布这样一个计划,然后便以这等市舶贸易的商税为抵押借贷,……”
“那特许又是何物?”柴恪沉声问道。
“既然要开海,那么自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参与的,海上贸易风险巨大,利润也丰厚,自然需要有实力的商贾才能参与,那就需要朝廷特许,就像盐商一样,根据需要,各省各市舶司便可确定几家,甚至还可以根据路线来议定参与商贾数量和价格,比如日本,比如朝鲜,比如琉球,比如苏禄吕宋,甚至更远的满剌加乃至西洋!”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和杨鹤都是怦然心动。
柴恪是湖广潜江人,杨鹤是湖广武陵人,二人都是朝廷湖广派官员的代表人物,加上在野的官应震是湖广黄冈人,湖广士人在朝廷中力量不小。
他们对开海没有北方士人那么抵触,但又不像江南和闽粤士人那样和海商那么关系密切,所以相对中立。
而且几人都是朝中以务实能干著称,所以听闻冯紫英说到可以以开海为契机来找到一条生财之道,然后来推动平叛乃至开疆拓土,解决自家大麻烦,自然心中也是大为心动。
柴恪和杨鹤自然也明白开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既涉及到北方士人的感情,又涉及到南方商贾的利益,同时朝廷在这其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也是耐人寻味,皇上和太上皇的态度,一旦开海,会给南北带来什么样的改变,都需要认真评估,但是不容置疑,这的确是一条路径。
所以冯紫英说这是饮鸩止渴,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紫英,你是说这是饮鸩止渴,是何意?”柴恪审慎地问道。
“柴大人,本朝太祖虽是商贾出身,但是立朝以后也是和前明所采取的政策无异,扶农抑商,但随着我朝人口增长迅猛,江南田少人多的情况日益突出,北方却因为天时不好,水旱灾害频发,所以导致流民大增,开海其实已经是必须要摆在台面上来考虑的事情了。”
冯紫英没有隐晦:“学生曾经在《内参》的《域外奇谭》中介绍过苏禄吕宋,那等肥沃之地,一年三熟,可当地土人却刀耕火种,白白浪费了那等田地,加上富有金银铜矿,这都是我朝奇缺之物,若是海贸发达,即可开采运回我朝,也能将丰收之粮运回,何况海贸若是发达起来,这海运亦能缓解这南粮北运的漕运压力,……”
柴恪和杨鹤都是皱眉,涉及漕运岂是如此简单之事?不过那都是后事了。
“紫英,你还未说到这饮鸩止渴究竟是何意呢。”杨鹤问道。
“学生的意思是,若是这海贸兴盛起来,必定会对整个沿海地区的带来巨大影响,是不是饮鸩止渴恐怕就要因人而异,若是因此一些商贾勾连外部倭寇和走私,越发势大,甚至民众也飘落在外,沦为化外之民,恐怕就会被视为饮鸩止渴,但若是朝廷能因此而组建水军船队,亦能威慑日本朝鲜,进而支援辽东战局,就算真是饮鸩止渴,那么我们也算是找到鸩毒的解药,将其化解了。”
柴恪和杨鹤都同时点头,冯紫英这话说到要点上了。
海禁固然有历史原因,但是并非没有祸患弊端。
一来若是沿海民众都和倭寇、走私商人勾连,势必难以控制,二来这等田少人多之地动辄扬帆出海,外迁南洋之地,不服王化,又该如何应对?
这对于朝廷来说,恐怕也是最难接受的。
柴恪略作思考,才启口道:“紫英,若是依你之见,这开海以海税和特许权为抵押向商贾借贷,能否支应咱们这边这场战事?”
冯紫英笑了起来,“柴大人,您太小瞧了这开海之利了,其实您和杨大人恐怕心里也明白,现在闽浙不少巨贾豪商便是表面为田主,其实阴以出海走私牟利,若是能以朝廷名义开海市舶,这等海税和特许金数量绝不会少,岂止这区区几千兵力支应所能需?但具体有多少,学生没做过调查,并没有发言权,但只要朝廷有心,安排户部派员暗中摸底调查,便能得出一个大概来,但肯定不会少就是了。”
柴恪微微点头,“难怪闽浙士人尽皆呼吁开海,便是朝廷中闽浙籍官员也对着海禁多有怨言。”
冯紫英浅笑不语,这就涉及到闽浙籍士人和湖广籍士人之间的利益不同了,自然会有区别。
但若是不能说服北方籍士人,只怕这开海之事还会有波折。
“紫英,此事还需细细计议,不过若是朝廷能同意此事,怕也需要一番周折和时间吧?”杨鹤想了一想之后才又问道。
“杨大人,其实只要朝廷有此意,那就问题不大了,时间拖一些也无关大局,刘东旸部西出沙洲也只是第一步,未必就要一步到位把哈密拿下,在沙州站稳脚跟,把商道疏通好,有了一些成果,再来考虑哈密之事也不为迟。”冯紫英笑着摇头:“您想想,皇上和阁老们肯定希望看到不断的胜利和成功,不是么?”
柴恪和杨鹤心中都是暗自赞叹,这家伙怎么才是十六岁,心思却是恁地周密,甚至都能揣摩朝廷诸公和皇上的想法了,委实是一个天生做官的料子。
难怪张景秋和乔应甲都对此子赞不绝口,这般悟性,便是没有馆选庶吉士,都一样能出头。
只有不断的成功,这样也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为那边开海筹集资金缓解压力,这拿下沙州可以堵一堵朝廷上下的嘴,然后再等半年再来拿下哈密,如果再能寻些其他朝贡互市这方面的好消息来迎合一下皇上和朝廷诸公的心思,拖上一两年应该不是问题。
两年时间,啥事情都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从柴杨二人处出来,一直插不上半句话的郑崇俭陪着冯紫英出门,冯紫英见对方一直没话,有些奇怪:“怎么了,大章?怎地没了精神?”
“看你在柴杨二位大人面前指点江山,愚兄真的是酸涩苦啥滋味都有啊,这人和人相比咋就差异这么大呢?”郑崇俭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你说你出来一趟,出使草原立功,我不嫉妒,把人家小姑娘勾得三迷五道,我不羡慕,这你马上就要回去向皇上和内阁诸公奏捷了,愚兄却还是默默无闻,这人和人之间差异为何如此之大啊,心有不甘啊。”
郑崇俭略带夸张的话语把冯紫英逗笑了,“大章,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酸你自己?别在我面演戏了,柴大人和楚材兄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柴大人甚至都问过我有无兴趣观政结束就留在兵部了,楚材兄也对你极为认可,希望你留在兵部职方司里,……”
“真的?”郑崇俭精神一振。
他性格沉稳内敛,平素不喜在人面前形诸于色,便是其他同学面前,也只能看到他老成的一面,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在和他颇为相得的冯紫英面前还是放得比较开。
“小弟何曾在大章兄面前撒过谎?”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小弟估计柴大人估计还是要想把你留在兵部磨砺一番,而现在柴大人这三边总督一职短时间内还无法卸任,估计要等到刘东旸部拿下沙州之后才能说得上卸任了。”
郑崇俭迟疑了一下,“紫英,你的意思是刘东旸拿下沙州之后,柴大人会回任兵部?”
“嗯,回任是回任,恐怕就未必是右侍郎了。”冯紫英笑了笑,“柴大人的才干有目共睹,而且也是个务实之人,当今圣上最是喜欢此类官员,……”
“兵部左侍郎?”郑崇俭深吸了一口气,“萧尚书那就要……”
“恐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了,早点儿辞任最好,左侍郎一职也是为柴大人留着的,尤其是这一次平叛事宜甚为顺利,柴大人回去之后高升是指日可待。”冯紫英看着郑崇俭,“大章你再在这甘州苦上一年半载,我相信三年观政期对你来说起码能节省一半时间,而且留任京中也对你大有裨益,便是日后要外放,那也能比其他同学高出一线了。”
见冯紫英这般推心置腹,郑崇俭也不再遮掩,“若是柴大人卸任三边总督,令尊有无机会接任?”
这个问题冯紫英也考虑过,但是没想到郑崇俭居然也想到了,他想了一下才道:“朝廷对总督巡抚人选一般是以文官为主,毕竟这是一种临设性职位,但是观元熙年间至今,总督已有武官接任先例,并不局限于文官,但巡抚还是以文臣为主,所以家父会不会接任不好说,不过家父年龄也不小了,估计也未必愿意留在甘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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