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喜娅玛拉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冯大人……”
“既然说开了,那就不要叫我冯大人了,你叫我紫英好了。”冯紫英很欣赏布喜娅玛拉的这份率真飒爽,“我叫你东哥,还是继续叫布喜娅玛拉?”
“好,你叫我东哥或者布喜娅玛拉都可以。”布喜娅玛拉喜笑颜开,“紫英,那你打算如何,嗯,怎么来对待我们之间……”
布喜娅玛拉用手画了一个圈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双方的关系和后续发展。
冯紫英略作犹豫,“东哥,我先前就说了,你我二人身份都不一般,我是汉人,是大周官员,你是叶赫贵女,更是叶赫一族乃至海西女真中的核心人物,你我都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之前我不是不知晓我们之间的这种好感和亲近,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你作为一个女人,都不得不面对这种现实的羁绊束缚,……”
布喜娅玛拉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更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的坦荡和有担当,和其他喜欢花言巧语的汉人截然不同,也许这就是英雄豪杰的共通之处?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年龄不小了,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个年龄的未嫁女子也是独一无二的了,可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想过太多,不管是我叔叔还是我兄长,他们都没权管我自己的事情,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叶赫部,……”布喜娅玛拉有些迷茫中隐藏着几分无助,但是嘴角透露出来的倔强仍然凌厉。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我已经娶妻,或者东哥你愿意嫁到汉地来?”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布喜娅玛拉不比汉人女子,纳妾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叶赫部能接受这种情况?
如果传入草原上,草原天骄,海西明珠却给一个汉人官员当妾,这岂不是对叶赫部和海西女真的羞辱和打击,那些正找不到理由的诸部那还不拿着这个理由来集火攻讦叶赫部?
金台石和布扬古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哪怕布喜娅玛拉再顽强倔强,也不可能不归长辈和一族人的态度。
“东哥,你我生在这个时代,身处各自的环境中,却又相遇,我有家人,有道义,有义务,你有部落,有亲族,有责任,都无法摆脱这一切,……”冯紫英轻轻叹息一声,“我们还要面对无数挑战,男女之情不是一切,但我愿意为之努力,……”
布喜娅玛拉深潭般的眼眸陡然爆闪,掠过喜悦的精芒,“紫英,那我们……”
“东哥,你考虑过你的未来么?”冯紫英不打算欺骗或者敷衍对方,坦然问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你现在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婚姻,凡是对与你婚姻感兴趣的人,要么是冲着叶赫部而来,要么就是为那句话而来,又或者就纯粹只是图你的人,……”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认同冯紫英所言。
“我觉得你叔叔和兄长拖了你这么多年,估计应该只是希望用你的这段婚姻来作为一个目标吸引其他势力,但是无论选择谁,恐怕都会弊大于利,所以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做出选择,……”
冯紫英这句话重重的击中了布喜娅玛拉内心最脆弱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一面,一抹湿润在眼底浮起,但布喜娅玛拉迅即微微侧首,遮掩住了这抹软弱。
冯紫英却早看在了眼里,心中暗叹,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同样布喜娅玛拉这般聪慧之人也不会不明白,只不过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乌拉部仰慕,内喀尔喀人垂涎,甚至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一样打着她的主意,科尔沁人甚至也来提亲,建州女真就更不用说了,那布喜娅玛拉能嫁谁?
“东哥其实你也明白,既然如此,那么东哥你也不必太介怀其他了。”冯紫英悠悠道,“要不你就丢开其他羁绊叔父,痛痛快快跟我一道回京轻轻松松感受一下我们汉人的文化生活?”
布喜娅玛拉讶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丢开一切,跟他回京师城,可这永平府的三千甲骑呢?交给德尔格勒?叶赫部那边叔叔和兄长呢?不管了?
冯紫英迎着对方惶然迷惘的目光,张开双臂,布喜娅玛拉迷迷糊糊的上前被对方抱在怀中,一时间一抹温热的湿意沿着冯紫英肩头浸润而入。
“让我想想,……”
“想太多也许就不如不想,……”冯紫英轻声道:“你累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段时间?对这个你叔叔和兄长恐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布喜娅玛拉走了,她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给了布喜娅玛拉几分希望,也兑现了自己良心的承诺,的确,他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了,给太多承诺达不到,那就未免太渣了。
至于说布喜娅玛拉在考虑清楚之后如何选择,这要看她自己,当然,只要布喜娅玛拉做出的选择,他都会尊重,而且也会予以回应,这是一个男人基本准则。
宝钗和宝琴见到冯紫英时看不出丈夫有什么异样,但是她们看到了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而又略带期盼的神色,这让她们也很纳闷儿,不知道丈夫给了这个有些暧昧不清的叶赫贵女究竟什么样的一番交谈才让对方有如此表情。
当然,她们也不会去直接问,能让丈夫心甘情愿地主动告诉她们,那才是本事。
倒是一直如猎犬般在一旁窥伺观察的晴雯很好有些愤愤不平。
对于布喜娅玛拉的举动而薛家姐妹却毫无任何表示,晴雯越发有些不屑。
在她看来,面对“外敌”的“入侵”,薛家姐妹作为大妇主母理所当然就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可薛家姐妹却不知道是因为不愿意引来大爷的厌恶还是出于其他考虑,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无视了,这分明就是一种“纵敌”。
这不仅仅伤害她们自身的利益,同样也在伤害长房自家大奶奶的利益。
但晴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与薛家姐妹发生冲突的,她只能牢牢地记在心里,同时通过别样的渠道来表达自家的不满和质疑。
“香菱,你家奶奶是怎么想的,就听凭那个蛮女和大爷勾勾搭搭?”晴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早在府里的时候我不就让你和莺儿提醒你家奶奶么?莺儿粗枝大叶,你难道也不知道轻重?那女人一双眼睛勾魂夺魄的,又是大爷喜好那类身段,这等情形下只有你们两位奶奶在这边儿,不该好好规劝一下大爷么?”
晴雯和莺儿虽然也是素识,但是关系并不好,而香菱好歹也还有几分在冯府的渊源,所以也要亲近许多,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香菱是个敦厚老实性子,面对晴雯的质疑和批评,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小心地辩解:“晴雯,我也和奶奶提过,可奶奶说那女子和大爷有公事往来,她们不宜去过多打听过问,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捕风捉影,奶奶她们如何敢去多问?没地去招大爷厌恶。”
“你家奶奶怎么有如此谨小慎微起来了,宝姑娘当姑娘时也就罢了,可琴姑娘可不像是这般啊。”晴雯冷笑着轻哼了一声。
“琴姑娘进荣国府时,你都离开了吧?如何知晓琴姑娘的性子?”香菱虽然憨厚,但是却也不傻,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性子,四处打听这些,也不知道收敛一些,让姑娘们知道了,招人厌。”
晴雯脸一烫,这些情形的确是她通过她自己在荣国府里渠道打听来的,知道那薛宝琴是个不饶人的主儿,甚至连林黛玉都敢硬扛,足见其骁悍,而且这薛宝琴在大爷那里很有些得宠,既然如此,她才有些不忿为何对这个蛮女如此放纵。
作为沈宜修的贴身丫鬟,她自然是要把自家奶奶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打探未来的“对手”自然不在话下。
宝钗和黛玉的性子晴雯是大略知晓的,但宝琴来得晚,她却没有接触过,所以肯定要去摸清楚情况,对于香菱的好心劝诫,她内心虽然感激,但是却并不认为自己做差了什么。
“哼,我知道小心,难道你还能去卖了我不成?”晴雯也知道香菱不会出卖自己,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你别仗着大爷喜欢你就这般,我家琴二奶奶可不是好招惹的,我先提醒你一句。”香菱好心提醒:“至于你说的事儿,我家奶奶自有分寸,也轮不到你我这些当下人的去操心。”
见香菱这般,晴雯也知道说也白说了,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你也是早被爷开脸收房了的,你家奶奶不愿意说,你就不敢在爷宠幸你的时候提醒一句?”
香菱脸一热,反击道:“你说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去,正好让爷替你开脸绞面,……”
晴雯也没想到素来老实的香菱居然也敢用这等言语来反击自己,羞恼交加,却不言语,跺了跺脚,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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