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起初不知自己是热病前,也就是觉着头昏昏沉沉的,倒不是很难受。但这忽然告诉她是生了热病,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喉咙烧得更厉害,头也更疼了,偏生那舞姬却又因以为是裴季唤她做些不宜之事,所以她身上用的香粉挑逗而浓郁。
一直被这浓郁香味荼毒着,华音就更难受了,她也只好无奈的让舞姬去洗干净再回来。
舞姬离开了屋子半晌,华音才觉得空气清新了许多。
屋中暂时只她一人,从客栈外传来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停在了客栈外。
华音稍作思索,便慢腾腾的下了床。缓步地走到了窗后,推开了些许缝隙,往外望去,只见客栈外的街道上站满了南诏官兵。
应该不是昨日那大军将的人,而是南诏王城的人收到了裴季来南诏的消息了。
若是王宫有奸细泄露了裴季行踪,那么奸细肯定也有所动作,或许也派人来了乌蒙。
裴季让她查出奸细,却还没有告诉她全部信息,也不知在进南诏前能不能听全了。
华音轻叹了一口气之际,便看到那宋大军将迎着一个中年男子下了马车。
男子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身形高大,面容如何看不大清楚,但还是能看到男子下颚似蓄了胡子。
华音在盘阿寨的时候大概了解了一下南诏的内政,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南诏的另一个裴季。
但只在于地位,至于能力么……
这南诏几十年前还是一派繁荣,如今这般落魄,也少不了段瑞的功劳。
待那男子与宋大军将入了客栈后,华音收回了目光,正欲阖上窗户之际,却见前方街头又有一拨人往客栈而来。
天色方蒙蒙亮,雾气让整个乌蒙似覆着一层薄纱一样,华音往前方望,只隐约知道骑在马背上的领头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也不知来人又会是谁。
不过南诏王城来了哪些人,都该是裴季在意的事情,也不用她在意,时下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
华音阖上了窗户,转身回了床上。
客栈之下,南诏清平官段瑞约莫才入客栈,另一个年轻男子也停在了客栈之外,转头往了一眼客栈,才翻身下马。
刚入客栈的段瑞听到身旁的宋大军将提醒,说客曹尚书云霄也到了,便停下脚步转身往客栈外望去。
见到有一个年轻男子缓步步入客栈,露出了几分讽刺的笑意:“客曹竟这般闲,竟哪都能看见云大人。”
被称为云大人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容颜俊朗,墨发高束,白色长袍腰系金玉带衬托得他身形挺拔,男子身上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从容而卓然。
男子便是宋大军将方才所说的客曹尚书云霄。
男子淡淡一笑:“大启摄政大臣裴大人既然到了南诏,那理应是客曹一曹招待,下官倒是不知段大人竟会亲自也来了乌蒙。”
段瑞轻笑不语,转头望入客栈,有一个灰色宽袖长袍的年轻男子迎上前。
思索此人是谁的时候,身旁的云霄却已然客气开了口:“这位想必便是裴大人身旁的左膀右臂,童大人?”
童之虽为裴府管事,但实则也有所公职,为北镇抚司千户。
童之挂着温润笑意,朝着二人略一拱手:“段大人,云大人。”
还未报名号,不管是云霄,还是童之都知道彼此是谁。
唯有段瑞慢了一瞬,不禁往身后侍从睨了一眼,侍从似乎知道是自己消息不及时,所以略一忐忑的低下了头。
段瑞收回目光,一笑:“忽然造访,不知裴大人有无空闲?”
童之:“大人正在用早膳,不知二位大人可用了早膳?”
都知裴季生性谨慎,不爱与人同桌而食,两人都道了一声用过了。
段瑞又道:“听说裴大人宠妾受了箭伤,所以此番从王城来,我特意带上了上好的治伤白药,还有祛疤无痕的祛疤膏。”
说着,便朝着侍从摆了摆手,随而就有人端了一个小匣子过来。
童之心下略为诧异,还以为这段瑞会送来金银财宝与美人,但却出乎意料的送来了这些东西。
许是知晓那大军将送来的美人没伺候上裴季,反倒是伺候上了宠妾,故而才在这宠妾的身上花了一些心思。
童之接过,笑道:“段大人有心了,我家大人正愁着姨娘的伤势呢,段大人送来的伤药真是及时雨,我现在就把这药给大人送去,请二位大人饮着茶稍等片刻。”
童之颔首离开,余下二人,二人相视一眼,皆无话。
裴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童之把匣子端到了二楼,入了屋中。
汤匙拨弄着碗中的清粥,抬眸暼了一眼他手上捧着的匣子,没什么兴趣的问了句:“什么东西?”
“是段瑞送来了白药与祛疤膏。”
手中动作一顿,嘴角浮现嘲弄的笑意:“倒真有心思。”
童之问:“可要给九姨娘送去?”
裴季沉吟了几息:“段瑞特意送来的,自然是好东西。且先试一试,若没问题就给她送去。”
童之应了一声“是”,而后继续道:“不仅段瑞来了,就是客曹尚书云霄也来了。”
裴季用了几口粥,放下碗,拿起一旁的湿帕擦了擦嘴角:“可知那云霄什么底细?”
童之:“先前大概了解了一番,这云霄是南诏王侧妃的兄长。那云侧妃是六年前南诏王在狩猎时遇上的,因貌美便带回了王宫。听说云侧妃的父母是南诏与大启人,都已经不在了,而她也是在四年前才与这兄长相认的。”
“云侧妃入宫第二年就生下了小皇子,深得南诏王宠爱,所以在兄妹相认后,这云霄便入了南诏王朝为官,几年时间便坐上了客曹尚书的位置,也是有些手段的人。”
裴季点了点头,略有所思:“云霄是南诏王的人,那与段瑞便是面和心不和?”
童之摇头:“看着像面不和,心也不和。”
裴季一笑:“那这云霄倒是有些意思。”
说着,站起了身,一旁的锦衣卫立即端来茶盏。
漱口后,另外两人把宽袖长袍外衫取来给他更衣。
外袍穿好,裴季负手而立,气势从容沉稳:“既然都来了,便都见一见。”
说罢,走出了屋子。
从华音门前走过之际,恰好舞姬换好了衣物回来,看见裴季的下一瞬,慌忙站到一旁,低下了脑袋,不敢再抬头。
她初来之际,以为肯定能勾住这男人的魂魄,但只一个晚上就让她改变了想法。
这男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太过骇人了,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男人与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她经的男人多了,也就会看男人。
这个男人看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情/欲,就好像看无关紧要的人一样。但她却察觉到了这男人看那个姨娘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那眼神中有情/欲的,像个正常的男人。
裴季暼了她一眼,语带不悦:“怎不在姨娘房里伺候着?”
阿依忙应道:“姨娘嫌奴婢身上的脂粉味太重,让奴婢清洗后再过来。”
裴季颔首:“那还不进去伺候。”
阿依连忙转身瞧房门。
华音早便听到了外边的声响,待房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轻声应了一个“进”。
但大概是声音略小,外边的舞姬并没有听到,正欲再敲门,裴季却悠悠的道:“姨娘喊你进去,没听见?”
阿依想应真没听到,但哪里敢回,只立即把房门打开进去。
房门开了,裴季往屋中暼了一眼。
大床一方帐幔钩挂着,隐约可见白色纤细身影倚靠着床头而坐。
房门关上,裴季收回目光,往楼梯口走去。
阿依进了屋中,给华音换了额头上的湿帕后,还是免不得多嘴问了一句:“那大人的气势有些吓人,方才大人从奴婢跟前经过的时候,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姨娘就不怕吗?”
华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没心思往前凑了?”
阿依讪笑道:“奴婢这等身份,以前都是被送来送去的,那些个男人到底什么心思,奴婢也以为大人是那样的心思,可没想到是大人那般与众不同。”
听到被送来送去,华音眼里多了几分诧异:“你不是大军将的妾室?”
阿依脸上泛上苦涩的笑:“奴婢虽才十八岁,自小被买到舞坊,十五岁便被旁人买去送给比人,现在这回第四回了吧,先前倒是别人家的妾室,但因途中没了盘缠,便把奴婢卖给了一对商旅……”
说到这,阿依直接略过,不欲多说,接着道:“到了南诏境内,商旅贿赂大军将,便把我送了出去,大军将想要讨好大人,也就把我送来了。”
华音闻言,眉头紧蹙,收起了方才那几丝笑意。
倒说不上是同情,毕竟这世上有太多的迫于无奈了。
谁都有被破无奈的时候,她何尝不是也一样。
再说她如今受制于人,更是帮不了她。
*
裴季自楼上下来,段瑞与云霄皆抱胸一行礼,“南诏清平官见过裴大人。”
“客曹尚书见过裴大人。”
段瑞虽在南诏称大,独揽大权,但也识时务得很。
大启昌盛,兵力强盛,无论怎么看,南诏都落于下风,若是居大,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裴季看向段瑞,勾唇一笑:“十年前,我曾与段大人见过,段大人不记得了?”
段瑞应道:“自是记得,那时下官还不过是一个副内算官罢了。”
裴季:“十年不见,着实没想到段大人今日却成了清平官之首。”
段瑞也客套道:“大人亦然,十年间便成了大启的摄政大臣,着实让下官钦佩。”
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好似十年前往来有多深一般。
但彼此都知道,十年前也不过就是见过数面罢了,至于都说过什么,彼此也都忘了。
裴季应付了半晌段瑞才看向云霄,道:“南诏真是人杰地灵,云大人年级轻轻就坐上了客曹尚书的位置,在大启,六部的尚书可都是些迂腐的老头子。”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都不禁暗道裴大人你可比云霄厉害多了,二十来岁就掌管了北镇抚司,谁能比得过你?
云霄面色从容,谦虚的应:“下官也是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够好,只是受大王抬举罢了。”
裴季目光落在云霄的手上,只一暼,便带着几分趣味道:“看来这位云大人也是用刀好手。”
云霄从容的应:“自小与父亲学了些,后来父亲去世,便随着一位江湖刀客学了些皮毛。”
裴季略一扬眉:“我看着倒不像是皮毛,虎口的茧子,怎么都看着握刀有十年以上了,想来云大人这刀法也是极好的,等到了南诏王城,便与我那童管事比划比划?”
云霄温声应:“下官刀法粗劣,只怕到时会出丑。”
裴季笑了一声:“云大人太过谦虚了,而且不过是切磋切磋,点到即止。便这么说定了,到王城后再比划比划。”
云霄颔首应:“那下官到时只能献丑了。”
段瑞在一旁道:“比划的事情可到王城再议,现在不妨先说说在乌蒙的事情。
裴季看向段瑞,段瑞带着歉意道:“昨夜裴大人到了乌蒙,宋大军将也未曾好好招待裴大人,已被我说了一通。”
段瑞看向一旁的宋大军将。
宋大军将会意,微躬身道:“为了请罪,下官特意在府邸摆了宴席,还请裴大人能赏光。”
几人皆看向裴季。
裴季勾唇一笑:“既然段大人与宋大人都如此盛情,那自然是要去的。”
裴季应下赴邀,云霄也看向宋大军将:“不知下官可有这个荣幸也能成为宋大人的座上宾?”
宋大军将看了眼段瑞,随后笑应:“不用云大人说,我也打算邀请云大人。”
你来我往间都虚以为蛇,没有半分真诚。
裴季在朝堂上早就看腻了这些把戏,但还是没有露出不耐,虚伪道:“王城到乌蒙也需两个时辰,二位大人赶了一宿的路,想必也劳累了,不若等下午再用宴席吧。”
几人都是随裴季的意思,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意见。
几人相继离去,裴季站在大堂,轻嗤一笑。
转身回楼上客房之际,似乎想到了什么,与童之道:“到王城后,试一试那云霄。”
童之诧异一问:“大人怀疑云霄有问题?”
裴季:“那倒不是,或是出于对会使刀之人的偏见吧,只是觉得这人不似表面那么的正派。”
童之先点了点头,随后却是一怔,然后提醒:“大人与锦衣卫,还有小的,使的都是刀。”
裴季脚步一顿,偏头看了眼他,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们行事可正派?”
童之一默,摇了摇头。
裴季微微一笑:“那不就是了。”
收回目光,正欲抬脚,却还是一顿,复而看回童之:“把先前九姨娘使的那把刀子去来。”
童之应了一声“是”,然后去取刀。
晌午过后,大夫又去给华音诊脉,诊完脉后便去与裴季说明情况。
“姨娘的热病褪下了,再喝几帖日药,不见风便好。”
裴季点头,让童之给了他诊金。
大夫连忙说不用,但裴季一个眼神暼了过去,便乖乖收下了诊金。
大夫走后,裴季拿起童之取来的腰刀出了门。
行至华音房门,素来没有敲门这等好习惯的裴季,推门便径直进了屋中。
屋中的阿依看到裴季,连忙行礼。
裴季微一转头示意:“出去。”
阿依低头退出了屋中。
华音刚喝下汤药,皱巴着一张脸放下了碗后,转头看向裴季,问:“大人怎过来了?”
裴季把腰刀放在了桌上,看了她一眼:“我可让锦衣卫保护你,但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着办。”
华音没想到裴季还会给她送来武器,不免疑惑的问:“大人就不怕我用那刀行刺?”
裴季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笑:“你都这样了,还想行刺?”
华音被裴季的话语荼毒了几日,偶尔也会回几句,现在也是笑吟吟的回道:“行刺不一定需得刀子,而且……”
华音抬起了双手,柔嫩的手心面向裴季:“大人觉得我这双手可像是拿刀子行刺的手?”说不定她拿根簪子也能扎死他。
裴季看了眼她的手,忽然抬脚走近大床,停在半步之外,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盯着她那巴掌大的脸看了小半会。
华音茫然。
端详了半晌后,裴季才薄唇微勾:“也是,你若是失忆了,便是不知在杀手这里边有以色杀人的刺客。”
裴季所言,华音早就因这双柔嫩的手与自己的这张脸就猜测过了。
只是因方才听到那舞姬所言,再联想到自己,好似自己与那舞姬也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裴季是她要媚杀的第一人。
若是当初没有失忆,也能侥幸的杀了裴季,那么她被迫委身的男人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如此,她又与那些个窑姐儿有什么区别?
她虽不在意什么清白名节,可也不是这种不在意法呀。
若是可以,自然是嫁得平凡人,只与丈夫巫山**。
华音心头一闷,轻轻地拨开裴季的手指。与他相视,忽然认真:“我向大人讨一个小承诺,不知大人能不能答应。”
裴季收回了手,轻一点头。
华音舔了舔唇,斟酌一二后,才开了口:“若是哪日我恢复记忆后,还是与大人为敌,大人杀了我或是用刑都好,但能不能别让旁人糟践我?”
裴季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微眯双眸看着华音。
华音觉得裴季的面色不大……不是,是非常的不好看。
华音还是非常识时务的,立即补充:“自然,与大人为敌这等事的可能性是极小的,我就是忽然这么一说,大人可当做没听见。”
裴季却是忽然冷笑:“让旁人糟践一个女子的做法太过残暴了。”
华音闻言,才暗呼了一口气,又听他说:“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不如就让我来糟践罢了。”
看着华音微僵的脸色,裴季说得起劲:“我曾潜入过大官府邸,他有特殊的嗜好,所以暗室里有许多玩意,鞭子,链子,悬挂锁烤,捆绑椅子,那里边的东西就是你没想到的都有。”
华音到底失忆了,且与裴季也算正常行欢,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些东西的用法,只轻“啊”了一声。
裴季见她茫然不解,笑得越发危险:“不知为何,我竟忽然有些期待你与我为敌了。”
对上裴季的笑意,华音不禁背脊一寒。
华音是个聪明人,略一琢磨后,便大约明白了那些玩意的用法。
明白后,浑身一颤,忙摇头:“大人放心,绝对不会与大人为敌的。”
华音心下暗恼,都是被这热病给影响了,不然又怎忽然会说这种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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