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开门见山,杨锐立即站起,对着众人深深一揖,然后坐下说道:“幸好少泉兄知道我,要不然和诸君见面不知要何年马月。和少泉兄所知的一样,我本意是著书挣钱,自在过活的,可上月俄人占我东北,日人又心怀叵测,中国再这么下去,迟早得亡,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是以投笔从戎,决心革命,此来是找志同道合的革命者的。”
对于杨锐这个西学先生林獬是很熟悉的,此人为人懒散,在学社甚少露面,只听说精通西学,后来久了才知道此人是主动来免费授课的,不取分文,平时就是缩在家里著书立说,很是重义轻财,学社的聚餐,章太炎的烟钱好像就是他出的,是以很有好感,也是这才把青年会诸人带了过来。见这样一个隐者一样的人也来闹革命了,他还是很惊讶的,他以为要闹也是章枚叔兄几个,莫非他和章枚叔兄已经一起革命,于是问道:“竟成啊,这次是否和枚叔兄、孑民等已有商议,大家一起决心革命?”
杨锐闻言暗恨,真要是能和他们几个一起决心革命还会这么急来东京吗,不想欺骗实话实说道:“我把革命主张和枚叔兄说的,他很有意见,孑民那人啊,你是知道的有点软,决定难下,现在又被什么国民总会给拉住了,还准备忠君爱国呢,我现在基本就是一光棍革命,是以才来东京找志同道合者。”
林獬很奇怪,说道:“枚叔兄现在不是主张革命的吗,怎么和竟成就说不到一块去呢?”
见他问到关键点,杨锐说道:“难得诸君都在,我还是把我的主张说一遍,让大家知道我想什么,同意与否再行商量吧”
林獬和其他诸人都是同意,杨锐清清嗓子,开始说自己的革命主张:“当今天下凡有先觉者,都认为中国不变则将亡国灭种,而这些先觉者因为种种原因,分为两大块,一块是言要在明君的统御下改良,如此中国才能变富变强;另一块就是我们革命者了,都是认为满清朝廷积重难返,不能通过革命以救中国。”此话大家都认同,皆是点头。
说到这,杨锐话锋一转,说道:“可这些革命者,彼此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其有些是排满革命者,有些又是共和革命者,当然,很多人是既认可排满,也认可共和。前者一致认为中国所以积弱是因为满清的异族统治,而后者则认为,中国之所以积弱是因为皇帝的**统治;前者认为只要驱除满清,汉人当权则中国必富强,后者则认为只要去除**,实行西方之共和则中国必富强。前者是宣扬民族仇恨,以唤起民族精神一致排满,后者是宣扬民主自由,以追求民权独立实现国家富强。
我之认为,排满革命只能让汉人当权,但是无法改变中国之现状,汉人当权就能改变现状吗,我看不能,从古至今王朝何其多,但是真正英明的君主有几个,现在这形势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是一个英明君主能对付得了的。
至于共和革命,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帝王**传统,一朝一夕就能改成共和吗?国外的那些共和国有哪个是一共和就富强的,美国还好,立国后一百多年才变强,中间没有什么波折;相对而言法国就悲惨了,八十二年里革命来革命去,来回了五次,平均一下十六年一次,共和帝制来回折腾,好不容易现在第三共和国稳定住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和法国都是共和国怎么立国之后差别这么大,我看有两个因素:其一是法国虽然靠海但还是内陆国,旁边都是强国,海边还有一个英国在使坏,英国的外交思想就是永远不要让欧洲大陆一家独大,最好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在互相打仗,而美国则没有这个问题,它两面皆海,旁边只有一个墨西哥稍微大一点,但是墨西哥也是很弱,其二法国有一千多年的君主**传统,而美国则没有,她是一个全新的国家,没有公认的贵族和王权,大家都是欧洲逃难来的,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
现在诸君看我中国,与法国何其相似。完全的一个内陆国家,四面都是强国,东边是日本、北边的俄国,南边的法国,西边的英国,而且还有两千多年的帝制传统,一旦贸然变动,那么不但内乱,而且外侵,没有几十年无法正常的安定起来。所以,我反对单纯的排满革命,那只是一种仇恨的发泄,对于中国改变现状没有丝毫益处,我也反对共和革命,共和体制目前的中国不合适,当然不是永远不合适,真正走到共和这一步还需要很多时间,很多努力。
我的革命主张是有限革命、集权政府、深度改革,复兴中华!什么叫有限革命,就是自己有多大势力就占多大的地方,在没有势力接受全国的时候,还是保持现状,有实力接收全国的时候,那再全面革命。中国变法就像是修房子,你人手不够那就只弄好一间的时候,就不要去动其他地方,要是弄的不好房子一倒收拾起来更加麻烦。
集权政府是什么呢,就是在革命之后在占领地建立一个集权政府,令行禁止。诸君看看日本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强,是因为它君主立宪之后变的民主了吗,不是的,它是变的更加集权了,以前还有许多幕府,现在幕府没有了,全日本就只有一个命令,这是日本能变强的一个大基础,试想当年要是光绪有实权,下面总督听话,变法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再说深度改革,我们之前还是个封建**王朝,没有法治、只有人治,还有那些**昏庸的官吏,除此以外,我们是个三千多年历史的民族,而现在的世界却是西学兴盛,我们很多流传下来的思想、文化、习俗都和现在的世界格格不入了,中国真要变强,这些都要革新,此所谓深度改革,不光是社会改革、体制改革、还要思想改革、文化改革。
我们有三千年之传承,比洋人落后吗,没有!我们一直到明朝还是世界强国,很多洋人来了中国就不想回去了,而回去的描述中国的繁华让其他人根本无法相信,在元朝时一个叫马可波罗的人来了中国,到了杭州,之后回去写了本书叫做马可波罗游记,书上的天堂般的中国,欧洲没人敢相信,都以为是他编的。我们中国人比洋人笨吗,不是!火药是我们发明的,然后由成吉思汗征伐欧洲的时候传到洋人手里的,我们唐朝时发明的船用密封舱,直到一百年前英国人才偷学了过去。我们不是国不行、不是人不行,而是几千年的污垢遗留的太多了,我们革命是为建立集权政府,我们建立集权政府是为深度改革,扫除那些几千年来的糟粕,唯有如此我中华才能重新复兴。我的讲话完了,谢谢诸君!”
杨锐冗长的发言终于说完了,听众们响起了并不整齐和热烈的掌声,虽然如此但是他不以为意,这宣讲就和做销售一样,总有一些是别人不喜欢听的,不喜欢不要紧,关键是要知道哪里不被喜欢,然后下次再换个说法去讲。一会,就有人提问了,他说道:“先生说要有限革命,并不要马上推翻满清?”杨锐点头,示意他继续问,“那满清不灭,有限革命建立的政权能存在吗,当年太平天国起义,如此声势还是被满清联合洋人一起剿灭,那先生建立的政府怎么不会重蹈覆辙呢?”
这问题一问完,大家都是点头,此为杨锐主张的最大弱点,对此问题他在船上的时候就想过了,于是胸有成竹的说道:“太平天国是一场全面的革命,首先他要推翻满清而自立,其次,它推行的拜上帝教,焚毁文庙和反对儒家,这点让士绅们难以认同接受,再次,太平天国内部争权夺势,混乱异常,我很难明白为什么它占了南京之后怎么还存在了十多年。所谓有限革命,开始就绝不宣传排满也不称王,革命之后也将团结大部分人,一步一步的深度改革,以增强实力。直白的说,革命之后我们的身份其实就是未经满清同意的地方巡抚、总督,满清是一定会来剿灭我们,但是它的军队有多少能打仗的,没有多少吧,就是全国最强大的北洋新军也才三个镇,都还没有练全,其他的军队能打仗吗?所以,如果满清战场上打不赢,那结果就很可能是招安或者和谈,这样政府就存在了。”
这番说辞有些人沉默不语,细细考虑,有人呢则立马站起,怒道:“按照先生说了,这革命之后还要做满清的顺臣?”
实际上是有这个可能,比如短期策略性的招安,比如杨锐看见一本穿越清末在安徽搞土改的书就是如此的,但这是个面子问题,对于现在的革命者来说似乎是难以接受的,杨锐不想辩驳,回答道:“只是和谈,不是投降,最后还要……”
那个短发的学生满脸通红,激动的说:“这种革命主张,不听也罢!”说完就走了,他这一走,随同离开的还是很有一些人。杨锐没有劝解,这些人本来就是要舍弃的,太愤青的人不适合自己,相对而言他更喜欢智力型的革命者而不是勇气型的革命者,只不过但凡革命者基本都是勇气型的。
人散去之后,最后就只剩下林獬兄妹和谢晓石三个,杨锐心里不由的一凉,但接着就强行的把这种失落驱逐出去。林獬是个言语直接的人,他说道:“竟成啊,我算知道为什么你和枚叔兄谈不到一块去了,哎,我们青年会这些人也是对极端仇满的,是以难以和你谈得拢啊。”
杨锐点点头,自我解嘲的说道:“排满才革命,不排满还革什么命啊。可是大家不想想,只排满能救国吗?”
林獬是明白人,说道:“可这是大势所趋,竟成你把革命者想的太好了,不是满腔愤怒谁会言革命?一旦不愤怒了,革命的劲头也就没有了。”
杨锐这时明白了为什么后来满清退位后南北就和谈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革命者认为排满成功了,革命结束了,还要北伐干什么。对这点哪怕是孙忠山也没有办法,他说是领袖,还不如说是面招牌,需要的时候就挂出来,不需要就卸下来。杨锐收回念头,说道:“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啊,要不然等哪天满清推翻之后,这些革命者那还不乱套啊。”
此时林獬的妹妹林宗素问道:“杨先生似乎对满清没有仇恨?”
杨锐笑笑,说道:“怎么没仇,仇大着呢。可是报仇能干什么?把满人杀光中国就能富强了吗?要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中国就和法国革命没有什么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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