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第七十一章 摸底

和杨锐担心的担心不同,在农会那一次浩浩荡荡的游行之后,农业维持会似乎已经无所作为了,特别是诸人听说徐贯田和巡抚大人有关系,那些地主更是没了精神,而老庄家庄厚涛这边,据说是被庄余珍训斥了一顿,之后便开始对农会亲善了。庄厚涛还常常以儿子昔日师长的名义,宴请徐贯田等人,只是徐贯田毕竟不同于一般的会党首领,虽偶尔赴会但还是和老庄家渭泾分明,举事在即,糖衣炮弹也未必有效了。

莒州农会游行之后的这些情况,只在几个月后传到沂州府城,这个时候杨锐已经把整个沂州走了大半了,沂州举事到底要做什么准备?鲁南山区和辽东、浙江有何不同?举事之后沂州到底要怎么个管理和发展?这些个问题他心里都有了一些答案。

这沂州山岭众多,易守难攻,且田亩有七万顷也不算少,就是亩产太低了些,若是能精工细作一番,把平均亩产从可伶的一百二十斤提高到两百斤,那养活的兵就要更多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把沂州的水患整一整,不整,那不要说打粮食,怕是要救灾都来不及了。

沂州州府所在兰山县城厢的某处小院,屋子里油灯高照,摸底总结会正在召开,一个叫武可清的年轻后生正指着墙上挂着的沂州地图里的沂水和沐水,朗声说道:“有清以来两百七十年间,沂水沐水共发生五十二次大水,其中乾隆年间最多,最频繁时为两年一次,而后则是道光年间,亦是三年一次,而最近十年,只在癸卯年(1903)年有一次大水,但按照这个月蒙阴那边的大水来看,这个月底或下个月初,兰陵、郯城也必将发大水。

沂州领六县一州,其中最易发大水的是兰山和郯城两县,这两百多年统计下来兰山受灾四十三次,而郯城则是四十八次,沂水二十六次,莒州二十三次,日照二十一次,至于费县和蒙阴都在二十次以下。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兰山及郯城是在沂水和沐水的下游,每次洪水都使得两河下游暴涨,而每次洪水都出现在七八两月,少有在五六月或者九的。届时山间暴雨一下,细流成股,全部汇集到沂水沐水,河道无法泄洪,故而越是下游灾情越是严重,不过实际上最严重的灾区还是苏北一带,此地不单是沂水、沐水的泄洪地……”

听到武可清说到这里,沂州的头头李光仪立马假装咳嗽了一声,这不由得让武可清停了下来。现在会议是讨论沂州水患的,杨锐在想在了解沂州水患的基础上,想着是不是能防止沂州的水患,两年前苏北水灾可是触目惊心的。可讲解员武可清则是海州人,他是在两年前苏北水灾时因为救灾和复兴会走到了一起并入会的,他的名字在历史上很不显眼,但是他父亲武同举,在清末民国还是很有名的。他现在所拿来的这些资料,很多都是其父研究出来了的东西,若不是因为其父武同举是个拔贡,杨锐还真想邀请此人入会然后来沂州治水。

“沂州苏北一盘棋。”看到武可清停了下来,杨锐立马明白了李光仪的意思,“没关系,你接着说吧。”杨锐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随手点了根烟,笑着道。

武可清不好意思的看了李光仪一眼,只道:“苏北的水患一为沂水和沐水,另外则是淮河了。有清一代,雍正摊丁入亩,人口无法节制,故而砍伐树木、围湖造田时有其事,不单是沂水沐水如此,其他河道也都是如此。除却人口,再有就是降雨突变,最近两百余年来,沂州的降雨都集中在七八两月,此两月降水占整年度的七到八成,更严重的则是,每年的降水的七八成往往集中在数日,这才使得洪灾突发,沿途浸水。以雍正八年六月为例,当时暴雨前曾阴雨数十日,而后则连续下了五至七日的暴雨,降雨范围更遍及整个沂沐泗水系,如此才使得沂州、苏北全境被淹,此为三百年不遇之洪水。

除砍伐树木、围湖造田、以及降雨突变之外,沂州水灾频繁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沂水上游为山地,地势高,一旦降水,水泻速度甚快,而中游地区地势平坦,干流曲折,尤其在郯城县内河流极为弯曲,流程长、流速慢、易积水,故而一遇洪水,易成灾害。

此四者当为沂州水患之本因。而一旦水灾,则是饿殍遍野、饥民塞途,郯城县志所记载的大多水灾都使得麦米无收,若是在七月洪水,那不单是地里的麦子漂没一空,便是已经收上来的,也是霉烂全坏,除了粮食无收,房屋、良田也是尽毁,更有水灾之后,良田泥沙淤积,地力下降,有些地方甚至不长一毛。沂州粮食亩产之所以低,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水灾……”

武可清继续的介绍着沂沐流域的事情,但是杨锐却没有什么心事听了,沂州什么都好,但是水灾却是最致命的。一旦再来一次前年那样规模的水灾,那不是要不要救灾的问题了,而是革命军要长征到哪里去的问题。想到这个,只等武可清又说了一会,杨锐打断了他,问道:“那么就目前的情况看,今后这几年会不会有水灾?”

特派员同志忽然把问题扯那么远,武可清顿时停了下来,思索之后道:“今年水灾是一定的,但不是大灾,往后几年则要看天气,若是出现暴雨集中的情况,那么大灾是一定的,雨下的越密集,下的越大,那么水灾就越大。”

听到武可清不确定的回答,杨锐马上知道自己白问了,就目前的技术来说,单靠人力是难以获知未来几年的天气的。他不由得的把烟灭掉,站起身,出到院子里走了起来。

沂州是割据的好地方,但是,但是万一来一场特大洪水呢?就如前年苏北的那场,那怎么办?清末可是一个多灾的时节,小说里杨锐看过辛亥年长江流域大水,那是人家偶然提到的,那沂州什么情况?要是沂州在辛亥年也来一场大水,那革命军是救灾好还是起义好?再有就是不到辛亥就来大水那怎么办?根据地被封锁的情况下,到时候粮食都从那里运。

杨锐在院子里转着圈,屋子里李光仪、武可清几个都干愣着等。只当他转了不知道多久,这才回到屋子里,然后对着武可清道:“小武啊,水灾的原因和影响你也说过了,接下来救灾就先不说了,我们还是讲讲治河吧。”

“治河?!”武可清很是惊讶,而后又惊喜起来,道:“好的!好的!”他快步跑到墙边把地图扯了下来,然后换上了一副更加细致精确的河流图,最后急挥笔在上面画了几道线,而后激动着道:“特派员同志,其实治理沂州的水患早在清初的时候就有人提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实施。这毕竟不是小事情,其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一旦失败,那就要被砍头的。”

一听说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杨锐心里就咯噔一声,但看着年轻人那么的高兴,还是点着头让他说下去,几百年前的治灾方案现在做起来或许会简单一点吧。

“其主要在四个字,便是‘导沐入沙’。”武可清很是振奋,一边说一边在墙上把这四个字写了下来,然后指着郯城城北偏东五十里的后河口村道:“导沐入沙就是挖一条河道把沐河水引到沙河,如此上游一旦泄洪,那么洪水就多了一条通道。而河道开挖处则在马陵山的断腰处,就是这里,叫做细头岭,它只高出平地六到七丈左右,高出沐河水面大概十丈,而此岭的西面到沐河约为八里,岭的东面到大兴镇的沙河为二十里。也就是说只要开挖一条二十八里的河道,那沐水就可以顺着沙河入海。

而为了使沂水也可以泄洪,也是可以再挖一条河道,使得沂水沐水相通,两河正常相距二十里左右,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位置,那么挖三十里的河道便可将沂水引到沐水。如此,整个沂州的水患便大致可以解决了。不过此做法最难之处在于,马陵山俱是山石,极难开挖,二则是沙河也是要拓宽加高才行,不然将无法承受泄洪时的洪峰。另外,稳守期间,沂水上游还是要多建水库,以防止泄洪过快,给河道造成压力。”

武可清开天辟地一样,在地图上立马就把沂州水患解决了,只看得杨锐几个有点发楞,只等他说完好一会儿。杨锐才问道,“你有没有计算过,开挖河道的土方量?”

似乎也感觉自己说的夸张了,武可清红着脸道:“大概,按照计算,马陵山这边要开挖一条八里多长,三十丈宽,四到五丈深的河道,再加上山上面的土石,初步要开挖近六十万立方丈,也就是一百八十万立方的山石。至于土方,则在三百多万方。”

武可清算出来的数字极为吓人,李光仪便摇头边叹气道:“俺们革命都来不及,怕是没有时间挖这么多土方吧。等革命成功了,这水患便是砸锅卖铁也是要治一治的。”

他这样说话,其他人也都是一般想法,土方不说,那马陵山怎么开山?若是用锤子怕是一天也难开一尺地。每年有空治水也就是三个月最多,这一百天能开多少山石?而且,这水明显是要引到海州去的,在举事的计划里,海州是不在其内的。举事之后越境修河道,谁来保证人员安全,举事之前修河道,那是要举事还是要治水?

众人都在心中否定间,只见杨锐还没有说话,便都看着杨锐。其实杨锐对于开山并不害怕,毕竟对复兴会而言,炸药并不昂贵。合成氨除了设备的前期投入,那就是工资、水电以及煤炭的成本。其实关键是煤,生产一吨合成氨,需要三吨半煤,这些煤以零售价计要十几两,但是对于东北合成氨厂来说,成本也就是三四两而已。

有炸药的前提下开山是不难的,那么剩下的就是土方量的事情了。按照复兴军的筑城操典,一立方米软土开挖如果是短时间工作的话,那只需要一小时/人,如果是长时间不间断的工作的话,那则要一点三个小时;而中等土质,开挖一立方短时间需要一点一五小时,长时间需要二点三小时;硬土开挖一方短时间是二点二时,长时间工作则是五小时。不以软硬,而以中等土质计,每人每天是可以挖三到四立方的,以十万人计,每天可以开挖三十到四十万方土,五百万土方,也就是半个月的事情。当然,这是很理想的状态,这其中还有运土的工作、施工准备等。但是有十万人上工的话,一个月之内,河道还是可以挖出来的。

想到此,杨锐再问道:“挖好了河道之后,那沙河是不是挖深加高?这里面有多少工作量?”

众人万万想不到杨锐还想问下去,武可清也是吃了一惊,只待一会他才道:“沙河有百里长,要全面挖深加高怕是最少也要有五百万的土方,再加上沂水连接到沐水的那三十里,加起来有一千万土方。”武可清脑子算数极快,这些数字得出之后他自己都是摇头,道:“特派员同志,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太大了……”

“并不是太多!”他摇头杨锐也是摇头,“不过是马陵山开挖的两倍而已。革命的目的是为了百姓有吃有穿,治河的目的也同样如此。小武你可以先带人去测量河道开挖的技术细节。不对,……”杨锐想到这里本想说那安徽的铁路不是已经快修完了吗,那边的测绘队完全可以调过来,但是铁路的事情是保密的,他只好道:“总会那边将马上派一支测绘队过来,分析计划的合理性,并制定整个工程的细节。我们不是一下子就要把这个工程做完,难的话可以分两年来完成。至于这马陵山开山,只要有炸药的话,那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看到特派员同志居然同意去治河,武可清只觉得的鼻子都酸了,他忽然的鞠躬下来,语无伦次的不知道想说什么。李光仪这边也是激动,道:“这可是大好事啊!先生。”

杨锐赶忙把他们劝住,道:“复兴会的革命本来就不是光打满清。把满清打下台,只是革命的一小步,让国家富强百姓吃饱穿暖,才是一大步。沂州如果是根据地,那么所有的沂州百姓复兴会都要爱惜,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这是每一个复兴会员都应该做的。好了,这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总会那边我去交涉申请。你们一定要在举事之前务必注意保密,不要这边一测绘,满清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

杨锐趁机的如此一番教育,只让在场的每一个都无法忘记。身为沂州人的李光仪良久之后才道:“先生,那派出测绘队的话,怎么对官府解释呢?要知道,那三脚架什么的,以前德国人来到时候大家见到过的,一旦看到这个东西,那些士绅估计就要传开了。”

测绘是瞒不了的,杨锐想到此道:“你不是那师范学校的教育长嘛,那知州李于楷不是学校的监督吗。你就说是沪上的测绘学校来此实习不好吗?”

杨锐知道日本人那个东亚同文学校老是借实习为名刺探中国情报,测绘各地地理,便想到了这个办法。李光仪也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道:“若是以实习的名义,估计那李于楷会相信吧。只是,先生,若是能告之其原委,那治河的钱粮官府总是要给一部分的。”

“不必了。”杨锐笑道:“等打下沂州,连李于楷私房钱的都是我们的。”他说罢又笑道:“一千五百万土方,十万人五十天的工作量,算上运土和其他事情耽误,也就十万人干七十天,一共七百万个工而已,以一个工每天一百文算,只要八十多万两。平摊到两百多万人头上,也就是三四钱银子的事情,而那些不愿出钱的,则完全可以自带干粮到河道上去做工。

其实啊,我们真正要出的也只是前期测绘的钱,这只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非常非常的少。真正出钱出力的还是这里治河能得益的百姓,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一件乐意去干的事情。所以我常说,中国不是治理不好,而是管理者无能。这种无能有一些是几千年传下来的,叫做‘一动不如一静’,官府是不想扰民的;再有就是满清官僚的无能了,他们没有策划能力,更没有组织能力,特别是不敢让百姓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治理自己,他们怕百姓一组织起来就会闹事。哎!中国啊,就是自己被自己困死的。”

杨锐想到满清渣成那样很是感叹,不过感叹归感叹,很多事情还是要去做的。屋子里再做了一次调整,安排策划等事项,诸人都很是兴奋,举义举义,现在又搞出个治河来了。不过这对杨锐来说并不奇怪,辽东那边投了几千万两搞根据地,现在沂州这边投资四千两,或者说在沂州被复兴会占领之后,投资八十多万两治河还是值得的,这不但传出其有名声,更能建立一个没有水患的根据地,治河工程一但完成,那带来的政治价值和实际收益是难以估量的,这说明复兴会不光会打天下,更是会治天下。

治理水患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剩下的就看整个沂州其他方面的事情。革命时代,煤铁铜是不能少的,煤矿就在临沂就有,主要是气煤和气肥煤,一般是用来做动力煤,但要炼焦也成,只是焦炭的质量不好,没有黏性,易碎,火力也小,但在没有焦煤的情况下,用还是可以用的;而铁矿,整个沂州都有几十处,只是品位低,但在不建大型钢厂的情况下,满足手榴弹、迫击炮炮弹壳体的铸造,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就是现在整个沂州只有兰山县的傅庄有铁匠铺,打铁的人不多,看来以后不但要把这些铁匠都收编过来,更要培养更多新人才行;最后就是铜矿,沂州也是有的,在沂南铜井和日照高旺,只是品味不高。

矿产查验完毕,接下来就是生活必须品了,也就是三白:粮棉严。沂州粮食完全是够的;盐因为是沿海,不会像严州那边要靠飞艇运送,自己在海边晒就成,即便海边被满清军队占领,离海这么近也是极好走私的。只是棉花就是一个问题了,沂州本地种的都是草棉、中棉,产量极低,一旦满清封锁,那外运来的棉花就要断了。杨锐在这几个月骑着驴子四处考察的时候,倒是看见不少穷苦人家有羊毛制成的羊毛衫,沂州羊不少,是以羊毛也不少,不过这种羊毛衫其实就是羽绒衣那般的做法,因为布料的关系这些羊毛穿着穿着就会一根一根往外钻,而缝在里面的则一坨一坨往下坠,估计穿不了多少时日,这羊毛衫就要变夹衣了。

看到杨锐说道棉花,李光仪解释道:“沂州虽然有种棉花,但还是不够的,更何况现在进口的洋纱卖的好,自己种棉纺纱的人就更少了。这棉花是不是可以事先筹备一部分,然后等举事之后在要求百姓种一部分?”严州那边的封锁情况李光仪是看过的,满清封的极为严密,粮食、棉花、食盐一概不可运进,沂州可忧的就是棉花了。

“我记得前年开始,总会就有派人过来种美棉,结果怎么样了?”杨锐拿起简报,想起之前看到一个事情来了。

“美棉是种了,种子还是我发下去的。但是,不行!”李光仪摇着头,“庄稼人都是有惰性的,新东西给他们种,他们很怕这东西种不出来,说什么一耽误就是一年,后面好歹担保着让他们种下去了,结出来的棉花也不错,只是这两年下来,那棉花和当地的棉花没有什么不同了,先生,这是不是美国的棉花在这里水土不服啊?”

听闻是这样情况,杨锐心中有底了,道:“这不是美国棉花水土不服,而是因为土棉多,美棉少,一开花授粉,就把种系搞乱了。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整个沂州只种美棉,或者美棉附近五十里不能有土棉,省得种系搞乱,这样就不会一年种子不如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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