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 柳长月是出嫁女。柳家母子俩又在病中,如果有人上门,一定是来探病的。怎么可能来探望一个外嫁女?
柳长月和便宜嫂嫂对视的一瞬间, 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
她慌乱地别开眼:“嫂嫂,我们俩刚在书院见过, 你那么厌恶我, 何必说这种话?”
楚云梨颔首:“我挺讨厌你的。觉得你这个人贪得无厌,还喜欢得寸进尺, 占起便宜来没够,脸皮也厚……”
母女俩面色都不太好。
柳母看到儿媳对女儿的怨气还没消, 心底里已经在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和女儿彻底撇清关系,如果儿媳愿意回头,她大概要先放弃女儿。
柳长月双眼含泪:“嫂嫂,我欠你的已经还了一些, 剩下的也写了借据,往后我一定会还。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楚云梨摆了摆手:“我觉得,你怕是没有往后了。”她伸手指着柳母的指甲:“我就 你生病之后喝的药是谁配的?”
柳母正虚弱, 没注意到前儿媳指的是自己的手指, 苦笑道:“我们变成这样, 连门都出不去, 也没有银子买药。这都是长月垫付的。”她说这些, 是想让前儿媳知道, 女儿是一个孝顺的人。
无论是谁, 只要心存孝心,就坏不到哪里去。
楚云梨颔首:“这么说,药都是她配来的?”
柳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点了点头。
楚云梨一脸感慨:“真的是一个敢配,两个敢喝。”对上柳母诧异的目光,她冷笑道:“寻常人闹肚子,遇上身子康健的,自己就痊愈了。就算是虚弱的,两副药下去,也会好转。可你们母子俩病得越来越重,柳长洲都已经爬不起来。你竟然还敢喝?”
柳长月本就心虚,听到这话,大喝道:“你这话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楚云梨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这药根本就不对症,他们母子如果一直喝,很快就会死。”
柳母惊诧地瞪着女儿,眼神惊疑不定。
柳长月一脸崩溃:“娘,你信外人不信我?我这几天是怎么照顾你的,你自己也看在眼中。张红玉没安好心,你要是信了她的挑拨,那就是这天底下最蠢的人。”她满脸是泪,格外伤心。
柳母垂下眼眸:“红玉,你误会了。长月之前还跟我说,今日这两副药喝完再不好转,就请大夫给我们诊治。”
楚云梨颔首:“那是我枉做小人。”她伸手握住柳母的手指:“我听说中毒的人指甲会变黑,你这个……许是没洗手,怪我多嘴。”
她转身就走。
柳母这几日喝苦药,喝得满嘴苦味,看到她竟然要把点心带走,忍不住道:“你是来探病的,那点心……”别忘了留下啊!
楚云梨看了一下手中的油纸包,摇头道:“你们母子俩如今这样,我可不敢送东西给你们吃。别到时候出了事,我再说不清楚。”
柳母:“……”
母女俩看着她离开,柳长月察觉到边上母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娘,嫂嫂她真的是越来越疯了,简直什么话都敢说。”柳长月勉强扯出一抹笑:“您是我亲娘,生我养我,我怎么可能害您?”
蝼蚁尚且偷生,无论是谁都做不到坦然赴死。柳母也一样,虽说她不愿意相信前儿媳的话,可理智告诉她,那就是真相。
上吐下泻吃坏了肚子,本就不应该病这么久。而且他们喝了药还不见好转,这就更奇怪了。
柳母也怕万一,如果真的是张红玉胡说八道,她胡乱怀疑会伤了女儿的心,随口道:“我知道。”
她接过女儿手里的纸包:“旭儿也病着,你回去照顾他吧!”她心里一动,试探着道:“我今日好转了一些,可以自己熬药,你别担忧我。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让人去找你。”
说着,还把女儿往门口推了推。
柳长月仔细观察母亲的眉眼,没发觉有任何不妥,她压下心里的不安,道:“旭儿是李家血脉,他和爷奶同住一个院子,那老两口总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你和哥哥没人照顾,我还是得先紧着这边。”
柳母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心里发沉,闷闷地格外堵心。
柳长月不由分说抢过了药去熬,柳母想找儿子说说话,却见儿子正昏睡。
闹肚子的人想要睡个好觉并不容易,她舍不得把人吵醒,就坐在了院子里的椅子上,时不时看一眼厨房。
熬好了药,柳长月想进屋去送,柳母率先接过:“我来。”
她没有再催女儿回家,反正让柳长月帮着做饭。
柳长月看到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不变,提着的心渐渐放下。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可不能让旭儿出了事。很快起身告辞:“我晚点再来看望你们。”
柳母站在屋檐下,看着女儿离开,还贴心地带上了门。她转身进屋,坐在了儿子床前。
柳长洲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昏迷。上吐下泻太久,他浑身发软,睁眼看到床前拉着自己的手发呆的母亲。他忍不住道:“渴!”
柳母回过神来,递过边上的水:“长洲,你感觉如何?”
柳长洲摇了摇头:“头疼,没力气。娘,我们得换个大夫。”两句话的功夫,他累得气喘如牛。
这很不寻常。
柳母一颗心直往下沉:“长洲,刚才你睡觉的时候,红玉回来了一趟。”她抬起自己的手,放到儿子眼前:“她说,我指甲变黑,根本就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了毒。”
柳长洲满脸惊诧,也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颜色不太对,虽说生病的人会变得憔悴,可这手不是变黄,而是隐隐泛青,甚至有点黑。
他心下一惊:“赶紧请大夫。”
柳母叹口气:“可咱们没有银子。”
柳长洲:“……”这是银子的事么!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母子俩外头欠着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之前补贴李旭的事。加上他被狗咬后需要喝药时,周围能借的人都借了。
再跑去借银,就算能打起精神勉强出门,也不一定能借到。他靠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是谁要害我们?是不是红玉?”
柳母是真的不想承认女儿要害死自己,刚才就已经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她心里明白,张红玉离开之后,根本就不愿意上门。除了今日,之前上门都是为了讨债。从头到尾都没想要他们母子性命。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怎么想,都觉得是长月。”
柳长洲一脸惊诧,随即了然,狠狠将手里的碗丢了出去:“畜牲不如的东西!”
这一生气,只觉得喉头一甜,忍不住喷了一口血。
柳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伸手去擦:“你别急,我去请大夫。”
都吐血了,哪怕是跪,她也要把大夫求来。
柳母跌跌撞撞出门,隔壁邻居看到了,听说了柳长洲吐血的事情后,人命关天,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好恶,急忙去请了大夫,甚至还垫了铜板。
大夫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柳长洲又吐了两口血。柳母面色煞白,眼眶泛青,看起来像鬼似的,格外骇人。
听说这边的事情后,赶过来的邻居越来越多。大夫把过脉,叹了口气,此时床上的人吐血过后昏迷不省,倒也不用避讳病人,直言道:“毒入五脏六腑,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再不吃,就来不及了。
大夫前来看病,如果有各种忌口,其实还是好事。这样的话一出来,众人都明白,这就是让他们准备后事的意思,床上的人已经没救了。
柳母软软倒在了地上。
边上的人急忙上前去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他们再着急,那也只是外人。有人去找柳长月,甚至有人找到了楚云梨面前。
没法子,所有人都知道柳长月最近到处借债,就算有心,应该也无力救母子俩。相反,张红玉如今富裕得很,看在孩子的份上,应该愿意搭救。
楚云梨倒也没有推辞。
她赶到的时候,屋中全都是人。各种味道和着血腥味,实在不太好闻。
“大夫怎么说?”
大夫没拿到药钱,还没离开呢。闻言上前又说了一遍,柳长月和她差不多一起赶到,听到大夫的话后,眼圈通红,伤心得抽噎不止。
楚云梨叹了口气:“若尽力救治呢?”
大夫沉吟了下:“那自然是能多拖一段。”
楚云梨颔首,掏出一两银子放在他手中:“劳烦你了。”
周围的邻居看到这样情形,忍不住相视一眼。虽说他们把这人请来,就是为了让她买药。可毫不推诿,直接就付了银子,众人心里又有了想法,这张红玉……也忒厚道了。
有人低低道:“柳家母子还说红玉变了,这哪变了?不还和以前一样么?”
分明还是那么……赤诚。
或者说,是有点笨。
不过,少有人能笨得这般可爱。
柳长月低垂着头,哭着道:“嫂嫂,谢谢你。”
楚云梨叹了口气:“我已经不再是柳家人,他们母子,还是得拜托你来照顾,药钱的事你不必费心。尽管让大夫尽力救治,账送到我那里。”
生病这事,那就是个无底洞。如果生了要命大病,多少银子都填不满,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就如噩梦一般。
众人再次感慨,张红玉也忒厚道了。
谁家要是娶着这样的一个姑娘,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柳家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生生把这福分推走了。
也不知道母子俩醒来之后会不会后悔。
自然是后悔了的。柳母一觉睡醒,天已黑了,柳长月回家去照顾儿子,拜托邻居看着。
隔壁的大娘年纪和柳母差不多,这人老了,就格外在意儿孙孝顺与否,看到人醒了,她急忙将人扶起,又将熬好的药放到她唇边。
柳母看着那药碗,还没开口问。大娘已经道:“这是红玉请大夫重新配置的,她说……只让大夫放手施为,用最好的药。银子问她拿。”
听到这话,柳母感动得眼泪汪汪,喝完了药后,用手捶着胸口:“我糊涂啊……”
大娘刚才说那些话,就是想让母子俩念着张红玉的好。看着她这样,心里也难受:“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外孙子确实应该疼,可那是别人家血脉,怎么能越过自己孙子呢?”
在当下看来,让外孙子越过孙儿,是一件让人很不能理解的事。
柳母哭得愈发伤心。
大娘不太好劝:“刚刚我已经帮你烧好了水,你喝了药就早点睡,大夫说了,能吃能睡才能好得快。”
柳母担忧隔壁的儿子:“长洲呢?”
大娘沉默了下:“他喝了药,好转了点。”
却也只是一点而已,黄昏的时候,他又吐了一次血,里面还带着血块。
大夫说了,如果不喝药,也就是这两天的事,用上好药倒是能好转,可毒入五脏六腑,兴许能好一段。但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很是痛苦。
如今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大娘不好瞒着,把这话隐晦地说了。她不好直言柳长洲快要死了,只说他能好转一些。
柳母听到儿子能够好转,微微放松了些。
“我心里有愧啊!”
大娘又宽慰了几句,离开时,特意去看了隔壁的柳长洲。
楚云梨告了几日假,这段日子天天都去绣楼,她教人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又绣了一幅绣品出来。
掌柜很高兴:“余姑娘已经定下了您接下来的几幅绣品,每一幅都是十六两。”
楚云梨捏着一大一小两枚银锭,这边回家要路过柳家,她便顺路去探望。
柳长月正在熬药,她这几天要帮着洗母子俩弄脏的被子和衣裳,还要熬药烧水做饭,整日疲惫不堪,加上李旭那边也要她照顾,弄得心力交瘁,气色大不如前。
听到开门声,她侧头望了过来。
楚云梨看到她的脸色,笑着道:“照顾人要紧,你自己也要保重。别母子俩还没走,你先倒下了。”
柳长月垂下眼眸。
这几日所有来探望母子俩的人都跟她说:张红玉对你们家有恩,如今还不计前嫌救治母子俩,要心存感激。往后记得报答。
可柳长月压根就不需要她这么好心。
母子俩的病日渐严重,几日过去,已经彻底起不来身。一开始要方便还能叫人,从昨天起,彻底没了知觉。短短半日,换下了大堆大堆的衣衫被褥,格外脏臭,团战令人作呕。
而这一切,全都要她来洗。
柳长月都快崩溃了。
楚云梨走了几步,闻着了屋檐下那堆衣衫被褥的臭味,想到什么,道:“生病的人可不能弄得太脏,否则只会病得更重。”她去了隔壁,掏出那枚银角子:“大娘,麻烦你去帮我买些被褥。”
大娘瞪大了眼,叹息一声:“你是个好孩子。”
楚云梨笑了笑:“无愧于心罢了。”
只要能收拾柳长月,她很乐意出点银子。
听说柳长洲这两天吐血吐得厉害,吐出来的血块里都带上了臭味,楚云梨进了屋。
屋中味道不太好,她抬手推开了窗。
床上的人无知无绝,她走近后在他身上几处按了按。
没过多久,昏迷的人就睁开了眼。楚云梨偏头看着他:“你醒了?”
柳长洲后来的这几日,大部分都在昏睡之中,睡着了都觉得全身疼痛,恨不能痛死过去。醒过来后,只觉得周身酸疼,胸口也疼,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是最后一口气……兴许死了,就不受这样的罪了。
可他偏偏又死不了。
听到声音,他侧头望去,看到了窗户旁含笑而立的纤细女子。
张红玉和曾经记忆中温婉的模样有些相似,咳,好像又有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此时他头都是疼的,也顾不得细想:“我……睡了多久?”
“很久很久。”楚云梨叹口气:“我觉得,你千万别睡,可能会一睡不起。我已经尽力让大夫帮你用好药,可这世上有许多事……人力无可挽回。”
“你还这么年轻,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死得这么早。”
柳长洲:“……”他还没死!
不都说在病人面前少说这些话吗?
她这怕他气不死么?
楚云梨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叙旧的,她笑着道:“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大夫跟我说,你们母子两根本就不是吃坏了肚子,但是中了毒。你有怀疑的人吗?”
她看着窗外烧火的柳长月,语气温婉,带着诱惑:“你想不想报仇?”
柳长洲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死。
当初和张红玉和离,他心里带着怨气。还有种不服输的劲头,想着离开她之后,他再娶一个比她更厉害的,生一堆儿女。
想法很美好,可现实……就是这样。他越过越差,连债都没还上,那个孔家姑娘在他中毒之后,很快就退了亲事,前两天他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周围的邻居议论说,孔家姑娘已经再次定了亲。
“红玉,我对不起你。”
“不说那些话。”楚云梨摆了摆手:“我们大家的心里都清楚,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成扬的身世……”
柳长洲有些着急:“我一直拿他当亲生儿子。”
楚云梨气笑了。
本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用得着当吗?
胡关如今彻底和她断了来往,好好的兄妹之情,正是被逼得断绝关系。
“不用你当。”楚云梨随口道:“没有你们,他会过得更好。事实上,我也希望你早早死了,别拖他的后腿。免得他日后考取功名后,你们又冒出来认亲。”
孝子比天大,到那时候,柳成扬是不管也得管。
柳长洲垂下眼眸:“是不是……你下的毒?”
楚云梨嗤笑一声:“自欺欺人!我已经离开了,日子过得挺好,用得着下毒害你。于我来说,让你长长久久的活着,又占不到我的便宜,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柳长洲:“……”
他设想了一下,就觉得很憋屈。这一憋,又吐了一口血。他脸色更青,整个人也愈发萎靡。
楚云梨讶然:“你可别气死了。”
柳长洲:“……”
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他真的差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深呼吸几口气,又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勉强打起了精神,道:“我虽然闭着眼,但有时候也是清醒的。我听到他们说,中了毒后。我已经没救了。就算活着,也是在痛苦之中。你是不是故意……”
“我就是故意的。”楚云梨冷笑了一声:“你舍得不喝药吗?”
柳长洲:“……”不舍得。
哪怕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又不会舍得死。
“你太狠了。”
楚云梨摇了摇头:“没良心的玩意。我在尽力救你!”她看着外面的天空:“成扬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会让他来见你。等你们再见,大概就是在灵堂上。”
柳长洲又吐了一口血。
这种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其,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下去了。事实上,他自己也有预感。
活着太难,不如死了。但他知道,但凡自己想要放弃,就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是柳长月下的毒,对么?”
楚云梨来了兴致,扬声喊:“柳长月,你哥哥找你。”
柳长月丢下手里的柴火,急忙奔了进来。
看着门口狼狈的妹妹,柳长洲心下愈发失望。妹妹从小就爱偷懒,出嫁之后,更是把自己当做客人,从来不会帮忙干活,走的时候,也总要带走家里的东西。之所以这般尽心尽力的照顾,一定是有所求。
柳家如今……只剩下这个宅子了。
他可没有忘记,柳长月最开始是想卖了这个宅子的!他直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走了后会把宅子留给你?”
柳长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他陷入了自己眼中的期待,低着头道:“这是你的东西,你爱给谁就给谁。”
柳长洲看着她的头顶:“我偏不给你。”
柳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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